我心里重重地跳了兩下,咬唇不語。
這是沈麗珠的禁忌,稍有觸碰便是世界大戰,家里沒人敢提這茬。
后面的喇叭聲此起彼伏,沈麗珠把車開到路邊,打開雙閃,握著方向盤的手逐漸收緊。
她又摸出一根煙,抽得很急,很猛,眼眶被煙霧醺得發紅,落淚怒罵:「是,我給陸國濤當小老婆,我挨打我活該!全天下誰都能這麼說,唯獨你舅舅舅媽不行!要不是我,他們兩口子能住樓房?能有正經工作?喝我的血,扒我的皮,我落魄了卻躲得比誰都遠!我咽不下這口氣!到死也咽不下!」
她情緒激動,額角的青筋暴起,眼角皺紋也跟著一顫一顫,鬢角白發似乎更多了。
明明才三十七八的年紀,卻被生活蹉跎的像五十多歲。
沒錯,我媽媽是第三者,她用這個不光彩的身份生下了不光彩的我。
盡管當初陸國濤隱瞞了自己已婚的事實,可沈麗珠得知后卻沒及時止損,反而還沒名沒分的給他生了個女兒。
按照沈麗珠的話,她和陸國濤朝夕相處了三年,期間他對自己極盡寵愛,百依百順,這種感情不是說斷就能斷的。
可無論有多少不得已的理由,都掩蓋不了她插足別人婚姻的事實。
面對這個女人,我是矛盾的。
我厭惡她為什麼自甘墮落,又不清不楚地生下我,讓我遭受白眼與非議。但我也可憐她,懵懂的年紀被男人騙得團團轉,浪費大好年華,落得如今這個下場。
據說當初姥姥姥爺本打算讓沈麗珠把我過繼給一個沒有生育能力的遠親,這樣也不影響她再嫁人。
可沈麗珠硬是不同意,在那個保守又封建的年代獨自拉扯我,無論多難,她面對我時永遠高傲強勢,從不顯露半分脆弱。只是時間久了,她變得越發敏感,情緒極其不穩定,說話夾槍帶棒的,仿佛全世界都與她為敵。
我瞧不起她,又控制不住地心疼她,這種想恨又不能恨的滋味才是最難受的。
默然片刻,我遞過去一張紙巾。
沈麗珠沒理,收了收眼淚,不想再繼續這個令人窒息的話題,踩下油門開車回家。
4
沈麗珠年輕時有個明星夢,她長得漂亮,性子又傲,高中畢業后不顧家里阻撓,帶著一腔熱血獨自前往深圳打拼。
起初大家都不看好她,沒多久,親戚們便聽說沈麗珠找了個有錢的男朋友,是香港富商,對方不僅要娶她當闊太太,還準備讓她進好萊塢。
沈麗珠在重男輕女的家庭里長大,偏又不會逆來順受,凡事都要爭個高低,為此沒少受姥姥姥爺的打罵。于是出人頭地后的沈麗珠隔三差五給家里匯錢,今天買彩電,明天買沙發,她用這種直白粗暴的方式告訴父母——她比弟弟強百倍。
那時的沈麗珠可風光了,每逢過年回來都打扮得精致又時髦,身姿裊裊地走在大街小巷,引得路人駐足觀望,像一道靚麗的風景線。
本以為沈麗珠會混出個名堂,沒想到幾年后她帶著年幼的我灰溜溜地回到江城,用陸國濤的錢開了個小賣部。誰敢多問一句,甭管關心還是好奇,她都陰陽怪氣地懟回去,說話像刀子似的戳人心窩,毫不留情。
那時有不少人猜測,那個讓沈麗珠短暫風光過的陸先生有家有室,對方玩膩了,爽夠了,就把她一腳踢開。
果不其然,沒多久陸國濤的老婆帶人殺到江城,把小賣部砸得稀巴爛,一幫人對著沈麗珠拳打腳踢,大罵她是破鞋。
而她既不反抗也不哭鬧,就那樣麻木地承受著。
當時我嚇壞了,剛要沖過去就被舅舅按住,舅媽則捂住了我的眼睛。
不知過了多久,周遭安靜下來,視線恢復清明時,我見到了讓自己永生難忘的一幕。
如血般的夕陽照在沈麗珠身上,她衣不蔽體,面無表情地躺在地上,像個活死人。
之后的歲月就乏善可陳了,生活磨平了沈麗珠的棱角,也磨滅了她的斗志,逐漸變成一個普通的中年婦女,整日坐在柜臺里嗑瓜子,除了八卦新聞和家長里短,其他事再也不能在她的世界里掀起波瀾。
晚上夜深人靜,我翻來覆去睡不著。
去廚房想倒杯水時,在陽臺看見了沈麗珠。
她蹲在地上,雙臂環抱住自己,像鴕鳥似的把頭埋得很低很低,肩膀微微顫抖,壓抑著情緒低聲哀哭。
腳邊一地煙頭,有幾抹猩紅忽明忽暗,很快就隱于黑暗變成灰燼,如同她這可悲的一生。
我輕輕地回到臥室,躺下,在黑漆漆的屋子里疲憊地閉上眼。
隔日我收到一條 QQ 的好友申請。
是姚恬。
她:「昨天走得匆忙,還沒好好跟你道謝呢,今天考完試有空嗎?請你吃飯。」
我想了想,婉拒:「不了,今晚有事,得回家。」
按照沈麗珠的性子,我剛闖完禍最好老老實實的待著,哪都別去,不然肯定又被她念叨個沒完。
姚恬那邊一直正在輸入中,隔了好久,發來兩個字:「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