嫡姐纏斗了好一會兒,突然哭起來:「你們都欺負我。
「我那該死的夫君不愿碰我,心中只有他那個小妾。
「還嫌棄我,說我如今又丑又老,下面也破破爛爛,松得像麻袋。
「連我的孩子們,都被我婆母和那個蕓娘挑唆得與我不親。
「你們惠婦堂不就是治女人生孩子的嗎?快給我開點藥,讓我再懷一胎吧……
「只差一胎,我就能湊齊五男二女,就能比過我那庶妹,永遠享福了……」
蕓娘就是秦毅納的那房寵妾。
前幾年顧慮著沈家,秦毅明面上疏遠了她好一陣子,眼睜睜地看著嫡姐日日磋磨她。
如今他權勢滔天,沈家又算什麼?
因而又重新大張旗鼓地偏寵于她,還替她出氣,常常羞辱刁難嫡姐。
如今,整個將軍府都見風使舵,將蕓娘看作正頭主子。
嫡姐的日子越來越不好過。
而其中緣由,是因為蕓娘其實是王氏的遠親侄女,從小與秦毅青梅竹馬,情投意合。
只是礙于沈家,才遲遲地沒有迎娶她進門。
當年秦毅半夜溜去城外,順便救了落水的皇帝。
嫡姐就從來沒懷疑過,秦毅半夜不回家是去城外做什麼嗎?
他是去私會蕓娘的。
嫡姐每次懷孕,他都謊稱有軍務,幾個月不回家。
也是去蕓娘家廝混了。
上一世我也是到最后才知道這一層。
當時,秦毅摟著蕓娘笑話滿身生產后遺癥的我。
「我與蕓娘私會,才救了皇帝一命,有了如今的好日子。
「蕓娘才是我的福星。
「沈明月,你如今又老又丑又臭,半點也比不上我的蕓娘了。」
想到這里,我恨恨地捏緊了手中的毛筆。
女大夫終究也沒有給嫡姐開催孕的方子。
嫡姐罵了一會兒,又自己坐了一會兒,目光呆滯地走了。
臨走前,她隔著屏風看向我。
「那邊是誰?」
女大夫說:「是我們惠婦堂的東家。」
「她在做什麼?」
「我們東家在讀書寫字。」
嫡姐呆滯地看著,聲音難得地有些落寞。
「我未出閣的時候,也喜歡這樣坐在窗邊讀書的。」
女大夫安慰她:「如今也可以的。」
「如今嗎?」
嫡姐垂下目光:「眼花了,手常常痙攣。骨頭亦是整日疼痛,坐不住了。」
女大夫便沉默了。
嫡姐緩慢地,一瘸一拐地下了樓。
我看著她一個人,漸漸地跛著走遠了。
仿佛看見了上一世的自己,百般滋味涌上心頭。
喊來女大夫:「阿英,剛剛那個病人,身體如何?」
「百病纏身。
「有陳年的脫發、腹紋、胃病、痔病、乳癰、血暈、遺尿。
「生上一胎時難產,產后驚悸引發了輕微中風。如今氣血雙虛,新添了癇病和骨痛。
「下體撕裂亦是嚴重,無法恢復了,輕微一動便會引發疼痛。」
阿英搖著頭:
「若是好好地養著,雖痛苦些,好歹還能多撐幾年。
「若還想著再懷胎生子,只怕……是沒幾年活頭了。」
我淡淡地「嗯」了一聲。
繼續低頭臨字:「去休息吧,阿英。」
阿英剛剛還遺漏了一點。
嫡姐經過這麼多年的懷胎、轉胎、胎教、產子、婆母的磋磨、丈夫的嫌惡與背叛。
以及身體上的種種變化與病痛。
她的精神也受到了影響。
看剛剛那個忽而憤怒、忽而哀痛、忽而呆滯的樣子。
只怕,她如我前世一般,也患上郁癥了。
而郁癥,看不見摸不著,卻將人折磨得最為痛苦。
18
惠婦堂沒給嫡姐的催產方子,她從別處討到了。
順帶還有一些迷藥,因為秦毅早就不愿碰她了。
又過了三年,嫡姐終于如愿地懷了一個男胎。
只是這男孩比她上一胎的雙生兒還要孱弱,生下來哭聲都很微弱。
全憑湯藥吊著一點微弱的氣息。
但不論如何,嫡姐終于湊夠她的「五男二女,七子成行」了。
如前世一般,皇帝知悉了這個消息,大贊秦毅有福氣,特賜御匾「螽斯衍慶」。
又贊嫡姐堪稱天下女子的典范,給她封了二品誥命,叫天下女子都學習。
嫡姐在病榻上接了圣旨,虛弱得無法起身謝恩。
臉上卻笑得開心,一張干癟枯黃的臉上顫顫巍巍地盛滿大功告成的歡喜的眼淚。
這回,沒用她操心,秦毅便大張旗鼓地操辦起了喜宴。
將「螽斯衍慶」的牌匾掛在將軍府大門的正中,跟所有來客炫耀這是陛下親筆。
滿院歡喜、滿院阿諛奉承,皆向秦大將軍道喜。
嫡姐化了濃濃的妝掩蓋枯木一般的氣色,強撐著坐在秦毅旁邊。
秦毅紅光滿面,他另一側的蕓娘年輕窈窕,他身后打鬧的孩子們活潑調皮。
只有嫡姐,仿佛陳年老墳里挖出來的一具上了妝的干尸,與周遭的喜慶格格不入。
她的頭發脫落了,牙齒脫落了,整張臉都向下垂著,眼睛暗淡如土色。
整個院子因她而光榮喜慶,卻仿佛與她最不相關。
我猜嫡姐此時最想見的應該是我,便主動地移步過去。
嫡姐見到我,呆滯暗淡的目光亮了亮,努力地挺了挺脊背,終究是沒挺起來。
「妹妹,我如今,是二品誥命夫人了。
「我夫君,是大將軍,兒女,個個長大了,有出息。
「京城,人人都羨慕,羨慕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