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抄寫完佛經,開始寫信。
這封信是寫給謝清風的。
自從我賣出第一個話本子,印話本的老板就轉交給我一封信。
謝清風說喜歡我寫的話本子,讓我繼續寫下去,不要停。
從此,我們一直書信往來。
我漸漸習慣于向他訴說我生活的點滴。
我寫我娘給我做的小木狗被我大娘扔了,我的庶姐們哭紅了眼出嫁,我的哥哥一病不起,我爹娘為我和一個老男人訂下親事……
他總是會回一句話:「一池春水,不要怕。」
他是一個家境貧寒的書生,有一次在印話本的老板那里,我悄悄躲在屏風后,見到了他的側影。
我的心漏跳了一拍。
此刻,我瞇著眼,望著崔烈那滑稽的拉伸動作,將那不堪回首的洞房之夜,以幾筆勾勒。
我打賭謝清風在讀到「防身之器」時,一定會笑到肚子疼。
……
佛堂才呆了幾日,大娘找我,又給我安排了新任務。
「你嫂子說要帶你去看崔家的莊子,她這般不見外,你多長個心眼,你嫂子家的錢可比咱家多得多了,你隨便要點什麼,都夠你做嫁妝。」
這都是崔烈整出來的幺蛾子。
讓他在佛堂靜修,簡直是要了他的命。
他跟大娘說要帶我去他家的田莊上轉轉,大娘的意思,她不會給我備嫁妝了,我順手薅點羊毛就行。
我心懷鬼胎跟崔烈登上馬車,去了崔家在城北的一處田莊。
田莊占地上千頃,山水相依,風景甚是秀麗。
崔家的田莊,自然是他崔二郎的天下。
一踏入莊子,他便換了身衣衫行頭,小廝仆婦蜂擁而來,「二郎」
長「二郎」短地叫個不停,莊子里的氣氛熱鬧得像過年。
「裝女人裝得我快累死了,備馬!」崔烈長腿一邁,幾步出了門,回頭對我說,「跟上。」
我快步跟上,到了馬廄,崔烈躍上了一匹四蹄如雪的黑馬,我眼巴巴地看著。
「你也上馬。」他用馬鞭指著一旁的白馬。
我搖頭:「我不會騎馬。」
「你不會騎馬?」崔烈眉頭一挑,一把將我撈起,坐在他身前。
馬鞭「啪」的一聲脆響,我感覺自己飛了出去。
風在耳邊呼嘯,我緊緊抓住他的衣角。
突然腰上一緊,崔烈抱住了我,「害怕?閉上眼睛。」
我確實害怕,全身都在顫抖。
在我的話本里,我曾經化身為馳騁沙場的女將,也曾是行俠仗義的女俠,但是那些都不是真正的我。
我只是秦宅后院的閨閣里的一個庶女,命運早已為我安排好了一切。
命運的一粒塵埃,都能砸中我的腦袋。
我閉上眼睛,不知道過了多久,聽到他的聲音:「睜眼。」
崔烈一拉韁繩,駐馬而停。
我睜開眼睛,已經到了一處山坡。
「為什麼帶我來這里?」我問。
「往遠看。」崔烈用馬鞭指向遠處的山脈。
正是秋高氣爽的時節,霜葉乍紅,舉目望去,層林疊巒,盡染落霞之色。
「嫂嫂的好意,我心領了。」我特意加重「嫂嫂」二字的語氣。
「在這里不許叫我嫂嫂!」崔烈煩躁地揮了揮馬鞭。
「嫂嫂生氣了?」我捂著嘴笑。
他伸手要來掐我。
「嫂嫂饒命!」我不停地求饒,嘴上卻不停。
他臉色越來越難看,后來干脆捂住我的嘴。
回程途中,路過一片打谷場,一些粗布衣裳的漢子正在圍著摔跤,塵土飛揚,汗水橫飛。
崔烈看得津津有味,大手一揮,每人賞錢十兩。
一群養蠶的婦人正在打包蠶絲,堆得像小山一樣。
崔烈很是滿意,又是一揮手,每人賞錢二十兩。
見他一路撒錢,我趁機說:「那些豬肘子的錢……能不能還我?」
「你缺錢?」崔烈掃我一眼。
我點頭,聲如蚊蠅:「我還得自備嫁妝。」
「沒出息。」崔烈撇撇嘴。
……
馬車回城時,天剛落黑,崔烈讓車夫繞了個彎,去了京城最大的一家酒樓——珍萃樓。
珍萃樓每晚都會有戲班子搭臺唱戲,以此攬客。
我們被引到樓上的雅間,酒菜剛上齊,戲班子就開唱了。
他們唱的正是我寫的戲本《一池春水謝清風》。
我寫了一個女子扮作男子參加詩會,邂逅一個書生。
書生愛慕女子才華,卻不知女子身份。
一日書生不辭而別,音信全無。女子困于后宅,相思成疾,香消玉殞。
女子死后化作幽魂,再次與書生相會,只可惜已是天人永隔,情深緣淺。
寫這個戲本子時,我借用了謝清風的名字,他回信給我,說這個戲本很好,他唯獨不喜歡這個結局。
他說書生一定會回來。
「清風乍起春池皺,暗香浮動花影瘦……」
樓下咿咿呀呀的唱腔,伴著絲竹的樂聲,我不禁又想到了謝清風,將杯中酒一飲而盡。
崔烈似乎也被戲中情節吸引,咂著嘴說:「今日這戲,很是精彩。」
「你喜歡?」我眨著眼問。
崔烈點頭又搖頭。
「到底喜歡還是不喜歡?」我追問。
崔烈佯裝思考,手指頭輕輕一敲:「我喜歡那唱戲的姑娘,是個美人。」
果然膚淺。
珍萃樓的老板卻像有順風耳一般。
片刻之后,門一開,兩個風姿綽約的女子款款走入我們的雅間。
「好好伺候二郎!」老板臉上堆滿了諂媚的笑容。
兩個女子陪侍在崔烈左右,一個女子指著我問:「這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