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三!你上!看看螢姑娘長什麼樣。」
是那日那個賬房先生,原來叫趙三。
他猶豫著不敢動,卻被眾人奚落:
「你對烏藏人都能討好求饒,要是螢姑娘生氣了,你跟她賠不是就好了嘛。」
「就是就是,跪在地上,用烏藏語再說一遍呀。」
「呸,老子就是看不上這種沒血性的慫包!」
……想必因為他當初對烏藏人下跪,現在沒少受排擠。
他一低頭,終于心一橫,朝我跑過來,卻被地上的石頭絆倒,重重摔在斗笠前。
周圍先是死一樣的寂靜,然后爆發出冷水入油鍋一般的笑聲。
「聽說他母親原來是烏藏人,果然烏藏人都是下賤。」
「原來這樣奴顏婢膝,是有緣由的。」
巨大羞辱和冷嘲熱諷在耳邊。
趙三忽然趴著不動了,開始抽噎。
「不是吧,他哭了?」
「哈哈哈……竟然哭了?真的假的?」
「別管這個慫包啦,我們去看看螢姑娘!」
士兵們無暇管他,沖我這邊跑來。
我靠著一棵樹,躲無可躲。
卻有一陣力道一把將我拉住,我整個人仰倒在草地上,一地青草的味道將我抱了個滿懷。
「噓——」
是沈驚霜。
他躺在這里看書,難怪我剛才沒看見他。
沈驚霜坐起身子,他別過頭,順手把兵書蓋在我的臉上。
陽光很好,草地上小花隨風搖擺時有沙沙的聲響,蓋在臉上的兵書上干燥溫熱,有淡淡的墨水氣,我甚至能看見北境雪山上,山雪一痕銀光,曬得我雙目發燙。
「少、少將軍——」
看見沈驚霜,眾人一哄而散,連趙三都慌忙擦著眼淚落荒而逃。
他撿起地上的斗笠,遞到我手中。
他仍不看我。
「……你不問嗎?」
我猶豫著開口。
「誰都有點心事,不傷天害理就好。」
當晚,趙三和我都被叫到了沈驚霜的房中。
「你別記恨他們,烏藏人殺了我們很多兄弟親人。」沈驚霜訓話的樣子竟然有些老成,「但是已經從軍,就是一起打仗的兄弟,如果他們再排擠你,還有軍法伺候,但是不要聽人慫恿起哄,就去做不該做的事。」
趙三低著頭不吭聲。
「今天的事,還要螢姑娘決斷。」沈驚霜望向我,「小螢,你說,怎麼罰他,怎麼罰他整個小隊。」
趙三哀求地看著我。
他看上去比我哥哥還小一歲。
如果我要罰他,再牽扯出同隊的人,想必回去他的日子更不好過。
「那就罰他……今晚不許吃飯吧。」我想了想,「他一個人餓肚子,我倒要看看其他人好不好意思吃。」
趙三愣愣地看著我,似乎不敢相信只是這種懲罰。
「不滿意?那……明天也不許吃?」見他還愣著,我笑道。
「不、不是,謝謝螢姑娘!」趙三慌忙沖我作揖。
沈驚霜沒找他們的麻煩,他們大概會以為是趙三把所有的鍋都背了,沒出賣他們。
那以后趙三的日子,大約會好過一些吧。
揭開螢姑娘面紗的賭注從十只野兔變成了二十軍棍。
「噓,少將軍可說了,誰敢捉弄小螢姑娘,統統捆起來不許吃飯,再派兩個人在他耳邊啃雞腿,還要吧唧嘴。」
想到如此慘無人道的懲罰,眾人打了個寒戰。
我忍不住失笑,這麼損的招,恐怕只有沈驚霜想得起來。
而那天晚上,沈驚霜送我回住處,給了我一支雁骨磨成的哨子:
「這是狗笛?」
……
「雁笛!這是雁笛!我的紫颯駒能聽見。
」
他旁邊那匹黑得透紫的馬駒神氣地打個響鼻。
「……我也能聽見。」
我疑心他猜出了我的身份,試探地問他:
「你不問嗎?」
「你想說嗎?」
……
「沈驚霜,我知道你是武學的奇才,但是不要輕敵。自視甚高,只會害人害己。還有……每一場戰,一定要當心奸細出賣,不要輕信任何人。」
我無法對他說,他和他父親的剛愎自用害死了所有人。
對那場戰役,我只知道恰逢天災糧道被斷,奸細出賣,主將輕敵。
想到連哥哥的尸骨都尋不到,我的眼淚又涌了上來。
瞧見我眼圈紅了,沈驚霜忽然就慌了:
「知道了,我不會了,再也不會了。
「……你別哭呀,哎呀,我發誓,我發誓好不好?」
沈驚霜急著發誓的樣子,還真像一只搖著尾巴的大尾巴狼。
我忍不住笑了出來。
「對嘛,女孩子要多笑笑呀。」
沈驚霜走了,我轉身關門。
忽然一陣風吹滅燭臺,屋內只有朦朧的月色。
一個影子將我圈住,他將我抵在門上,輕易從我脖子上勾出那枚骨笛:
「這是什麼?定情信物?」
5
是謝璟。
他的手指冰冷,連衣袖上有一點露水,像是趕了夜路:
「我真以為你去為你母親守陵,原來是來了這里。
「裴玥,你和我說實話,你是不是也重生了。」
我不知道如何答他。
「你不愿意說也沒關系,但是裴玥,你是改不了結局的。
「我重生后,為秦羅姝她家洗清冤屈,讓他們免于抄家下獄,好讓秦羅姝不要落入教坊,那一次他們免于抄家,圣上甚至委以重任,可秦家又在賑災中不力,還是觸怒天威。
「上一世秦家只是抄家下獄,而這一世舉家抄斬。
「所有的改變,不過是變個軌道,依舊滑向既定的結局。」
……看來他重生得比我更早。
「我想改變一個人的命運尚且如此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