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雁笛都送給螢姑娘了,看來是要喝喜酒了。」
后面的調笑聲不止。
紫颯跑得快,馬蹄帶起雪像細碎的星光,風聲刮在耳后。
「到了!」
月亮升起來了,將曠野的雪色照得如螢如露。
這是半山腰,我們席地而坐,眼前的月亮近得似乎要墜落。
「這個看月亮的好地方,除了我沒人知道。」沈驚霜很是得意。
呸,我早知道了。
那個時候我與哥哥同在北境,沈驚霜常拉著哥哥要跟他比試。
我抱著哥哥的腿,不肯把哥哥讓給沈驚霜,把他推了一個大跟頭。
沈驚霜摔掉了一顆牙,就跑到這里哭。
沈父找到他時,他哭得正傷心,說自己沒有牙,以后就討不到老婆了。
「大不了我嫁給你咯,哭什麼哭!」我卻很瞧不起哭鼻子的沈驚霜。
那時不過是孩童之間的頑話,誰也沒有當真。
更何況世事易變,我再也沒回過北境,他也從未踏足京城。
后來沒有什麼交集和故事,不過是他死我亡。
「喂,那個……小螢,你喜歡什麼樣的男人啊。」
沈驚霜狀似無意地問起,又欲蓋彌彰地轉過頭去。
我看見他通紅的耳朵,也許是方才騎馬凍的。
「兩個眼睛,一個鼻子,一個嘴巴。」
我說一句,沈驚霜在雪地上畫幾筆,他撇了撇嘴:
「人人都長這樣,有什麼稀罕?」
「那你喜歡什麼樣的姑娘?」
他忽然學起我來,一筆一劃在雪地上畫得認真。
也是兩個眼睛,一個鼻子,一個嘴巴。
「你也是敷衍。」
我們對著兩個涂鴉小人沉默。
「這是我在軍市買到的,給你。」
那是一個做工極精巧的面鏈,是烏藏女孩們出嫁會戴的,金絲嵌著星星點點的綠寶石,顫動時帶起萬點星光。
「這個……比那個戴著涼快。」沈驚霜撓撓頭。
他應該不知道,我并不是喜歡才戴面紗的。
見我沉默,沈驚霜有些尷尬,他想了想:
「……你要是不喜歡,就當沒看到,我、我換一個。」
不知道為何,我忽然想到了謝璟對我臉上傷疤的厭惡,和那一條東施效顰的素白裙子。
這金飾極盡精巧,十七歲的姑娘,哪有不喜歡打扮的。
我猜沈驚霜已經知道了我是裴玥,但是我們分開那年,我才九歲,臉上也沒有這道傷。
也許見了我臉上的傷,沈驚霜就不會像現在這樣對我這麼好。
他會像謝璟一樣厭惡我,或是對自己曾經流露的心思感到尷尬。
比起得到又失去,我寧愿從沒得到過。
我低下頭,將面紗解開。
沈驚霜忙將眼睛捂住,別過頭去。
我輕輕拉了拉他的衣擺,他愕然回頭,臉上卻笑得燦爛:
「我就知道你是裴玥!」
我擔心他沒看清我臉上的傷疤,指給他看。
他才一愣,又低頭看著那幅畫,想了想,用手在小人的臉上畫了一筆。
橫貫一筆。
恰如我臉上橫著的傷疤。
他很認真地看著我,全無往日半點戲謔,笑道:
「裴玥,這是我喜歡的姑娘。」
我怔住,不敢看他。
所幸此時謝璟趕到,他勒馬,黑著一張臉看著沈驚霜,又笑著對我伸出手:
「玥兒,跟我回去吧。」
我下意識后退了一步。
「她根本不想跟你走!」沈驚霜上前一步護住了我。
見我這般,謝璟看到了地上的涂鴉,忽然想到了什麼,露出勢在必得的笑:
「沈小將軍恐怕不知道,當初她死乞白賴地追在我身后求我看她一眼,哭著跟那些姬妾爭寵。
「她早就不是處子,又學著在床上如何討好我。
「怎麼低聲下氣,臉都不要地去討好我。
「這些你都不想知道嗎?」
我僵著臉看向沈驚霜。
沈驚霜愣住了,不可思議地看著他:
「璟王也覺得,愛你是一件很丟臉的事嗎?
「第一次說要給嫁的人是我,第一次看北境的月是我,第一次在雪地畫畫也是我。
「人生如此遼闊,有這麼多第一次,難道除了床榻上那點事,璟王已經沒有什麼可以炫耀的了?」
謝璟愣住了。
「希望璟王能明白,愛是約束自己,不是用來要求對方的。
「裴玥,我們走啦,要下大雪啦。」
沈驚霜得意地吹了聲哨子,紫颯很聰明地飛奔而來。
而他沖我伸出手,牢牢將我帶到馬背上。
謝璟怔怔地站在漫天雪花里,一肩風雪也不曾伸手拂去。
他在想什麼呢?
我不知道,也不想知道了。
紫颯跑得很快,與他擦肩。
而風雪太大,回頭時雪花會刮進眼睛里,又冷又痛。
所以不要回頭。
永遠別回頭。
8
戰事一天天近了。
先是糧道坍塌的消息,幸好糧草備齊,沒有亂了軍心。
伙食比平日不降反升,甚至有肉湯可以吃。
我甚至感覺到那些士兵看著我,都帶著一絲崇敬:
「貓貓頭姑娘真是料事如神!」
「當初我還以為小螢姑娘要做奸商,我可真該死啊!」
再是圣上百里加急送來了一封烏藏和談的密旨,連同議和的使團到了北境。
我記得和談失敗,第二日便打了起來。
一切都在按照軌道有條不紊地進行,我的心稍稍放下了。
這一晚,謝璟卻要帶我走。
「謝璟,我們已經做了一世夫妻,相看兩相厭,還不夠嗎?上輩子我感激你為我解困,正如你感激我曾經救過你,我們就互不相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