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像那一封圣旨到底寫了什麼,皇帝和沈家都裝傻,做出一副君仁臣恭的樣子。
論功行賞時,沈驚霜什麼也沒要,只要烏藏裝殮好趙參的尸身送回。
眾人都知道他想把趙叁帶回故土,好生安葬。
沈驚霜飲下一口酒,偏看著皇帝意味深長地說,叛徒論罪當戮尸梟首,掛在城門上叫他遺臭萬年。
皇帝被酒嗆了一口,尷尬地咳了兩聲。
一切塵埃落定,恰逢上元節。
京城上元節熱鬧,火樹銀花,燈籠幾乎點燃半個天幕。
人人盛裝出游,男子簪花束玉或敷粉,暗香浮動。
女子們衣帶香風,在妝扮上爭奇斗艷,華麗得驚心的鬧蛾冠或是鑲金綴珠的玉禁步。
燈火襯出一個熙熙攘攘的太平盛世。
「這回算是徹底惹怒了烏藏,圣上更不敢動我們,父親已經請命沈家世代鎮守北境。
「我才不是為那個狗皇帝和謝家賣命,我為的是北境后頭的百姓。」
沈驚霜想了想,小心地問我,
「你想好了嗎,我聽裴哥說你以后也不回京城了?」
我點點頭,卻想到那日謝璟在懸崖上說的話:
「我當初嫁給了他,婚后三年后重生一回,算上上輩子也算二嫁。
「而謝璟說的那些,我討好他,也是真的。」
我站定,靜靜看著沈驚霜。
其實我也怕。
怕他聽進去了謝璟的話,怕他以為我輕浮放蕩,怕他心有芥蒂。
「那他對你好嗎?」
「并不好。」我想了想,「所以你可以再考慮考慮,萬一你后悔……」
「我是后悔,后悔那天沒狠狠揍他一頓。」
我愣住,還想跟他解釋更多。
沈驚霜卻并不在意,他忙著拉我去看他準備的東西。
卻是去京城裁縫手藝最好的玉衣樓。
梳妝娘子笑盈盈為我換上那件白綾襖月華裙,滿室燈輝映在裙子上,艷如月華。
敷粉施妝畢,娘子卻在首飾上犯了難。
我忽然想到了沈驚霜送我的那條綠寶石面鏈。
「這是烏藏那邊的妝飾?當初烏藏圣女進京,咱們只是遠遠瞧過,原來這般精巧!」
娘子們爭相傳閱,嘖嘖驚嘆。
面鏈遮擋住了橫貫的傷疤,我怔怔地看著鏡中的自己。
珠鏈精巧,一顰一笑間帶起萬點金光,襯得鏡中人宜笑宜嗔,艷光動人。
「姑娘這一身月白衫子,真像掛著露水的百合。」
「這街上借著燈會,相看娘子的未婚男兒可不少,小相公怕是要后悔了。」
「姑娘快去吧,小相公等急了要。」娘子們笑嘻嘻地將我推出去。
門外沈驚霜拿著飴餅和糖人,腕上還提著盞兔子燈。
我拍了拍他的肩膀,他回過頭, 就愣在了那里。
「好看嗎?」
他呆呆地看著我,許久不說話,卻先紅了臉, 點點頭。
這一路的花燈精巧奪目, 沈驚霜卻都心不在焉, 我笑著轉過頭卻忽然捕獲他的目光。
他觸電一般猛地轉過頭,慌不迭指著那個素色燈籠:
「你看這燈籠,好、好看!」
……啊,那是人家店門口的招牌, 并不好看。
也許是沈驚霜買的兔子燈太過精巧, 許多公子湊過來打聽這兔子燈哪里買的。
我不明白, 不過是路邊常見的, 十文錢一個的兔子燈。
再從打聽兔子燈,到打聽我是誰家姑娘,可有婚配。
問的人越多,沈驚霜的臉色一點點黑了下來。
那兔子燈的耳朵粘得不牢, 骨碌碌地滾落。
我忙著去撿, 卻被另一個人先一步撿起,遞給我。
「謝謝公子。」
目光相觸, 我們都愣住了,是舊相識, 謝璟。
他滿眼驚艷,似乎不相信是我:
「……你是裴玥?」
嚇得沈驚霜連兔子燈都不要了, 將燈往謝璟手里一塞,惡狠狠道:
「便宜你了!」
趁謝璟愣神的工夫, 沈驚霜忙拉著我過了橋。
這里無人,他才稍稍放下心來,懊惱地坐在草地上。
「我不該送你這個,當初我還以為你是喜歡戴, 才……
「你戴這個分明就是百合鍍金, 多此一舉。
「明天!不對,今晚就回北境,再不回來了!
「我也不是吃醋, 就是、是看他謝璟,看謝家所有人不爽!」
他越說, 吃醋的意味就越發欲蓋彌彰。
「我是覺得自己臉上的傷疤實在丑陋。」
他忽然湊在我耳邊,忐忑地捉住我的手,看我的眼神都小心翼翼起來:
「我身上的傷疤可比你多。
「你會嫌棄我嗎……」
不知為何,他穿得嚴嚴實實, 自喉結下一絲不露,卻忽然讓我臉上一熱。
我湊在他耳邊,笑道:
「我本想調侃你兩句,說勉強不嫌棄。
「可喜歡你這件事,我也實在無法對自己的心撒謊。」
此刻皓月當空,湖邊晚梅開得好, 也禁不住春風細語,吹落一地香雪。
花瓣紛揚落入水中,卻有一兩片掠過唇上,泛起漣漪。
遠處煙火絢爛, 人間熱鬧熙攘。
而僻靜處,一輪十分好月,偏愛照人團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