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他突然茅塞頓開,有些明白于夢那個笑里的含義,手里松了勁兒。
衛以染掙脫出來,旋開門鎖,走到后院撥弄起菜地的小辣椒。
顧孟生嘆口氣,跟上來,低頭看女孩。
風從她的發絲掃過,帶著淡淡的芳香飄進他鼻尖。
天空向下沉淀成黑藍色,月亮尤為耀眼,安靜的氣氛將雙方情緒放大。
顧孟生蹲下來,盯著身邊的女孩,啞聲道:“做事隨心是好,但活在這世上,可不是你想怎樣就怎樣的。”
衛以染撐著下巴,小眉一皺,哼唧了幾聲。
“要說話就好好說,這是什麼聲?”顧孟生伸手去觸碰同一根辣椒,“他對村里有幫助,我為什麼要拒絕他?就因為他拋棄了云姨?”
衛以染點頭。
“好,那我問你,如果我拒絕了他,云姨被拋棄的事實就能改變?”
一句話問住衛以染。
其實她從未往這個方向想過,經他一問,她突然發覺自己生氣的理由在此刻竟顯得無比可笑。
可正是如此,她才會生氣。
她捏著辣椒,出神。
顧孟生也有意無意碰那棵辣椒尖,兩人的手指緊緊挨在一起,顧孟生沒撤,刻意與她膠著,她卻并未察覺。
見她不答話,顧孟生繼續:“既然改變不了,那就利益最大化,他可以給云姨補償,給村里補償,我牽線搭橋,得到我該得的利益,何樂而不為?”
“可是——”
“可是心里別扭?”
“對。”
“眼里容不得半點沙子,就沒法在商場上混了,你們家不都是做生意的,沒人教過你這些?”
衛以染收回手,疑惑看著男人。
顧孟生指尖一顫,仍留在辣椒尖上。
風一過,辣椒墜兒左搖右擺,靈動極了,衛以染又去碰,兩人指尖又膠著在一起,可誰都沒留意。
冷場許久,顧孟生突然說:“給你講個事。”
衛以染還在想剛剛的問題,隨口應付一聲:“嗯。”
“公司剛開那會兒,第一筆訂單,知道我是怎麼拿到的嗎?”
“不知道。”
“挨了頓打,在醫院躺了半個月,最后簽了合同。”
“挨打?”
“對,那會兒年輕氣盛,跟你一樣傻,眼里容不得半點沙子,得罪了不該得罪的人,人家雇了一群打手來把公司砸了,我被他打得半死送到醫院,扔了幾個錢,事就算了了。”
他描繪的云淡風輕。
“誰打你?你說給你訂單的人?”
顧孟生只笑。
“打得半死?”衛以染追問。
“對,斷了兩條肋骨,左腿折了,半個月下不了床。”
衛以染聽的渾身發冷,不由嘶了聲,想,那得多疼啊,于是追問:“憑什麼打你?”
“你說呢?”
“那他為什麼還要跟你簽合同?”
“我給他的報價最低,犯不著因為我幾句話多花幾十萬。”
“可是,你不生氣嗎?他打了你啊?”
“那會兒年輕,怎麼不氣?可氣能當飯吃?”
“那你怎麼不報警?”
“報警,我先罵的人,動的手,報警我也不占理,再說,真報了警,后路就沒了,想合作可就沒機會了。”
“就為了一筆訂單嗎?很重要?”
“公司幾個人等著這筆錢養家糊口,我不挨打,拿不到錢,他們就得喝西北風。”
衛以染看著男人,猛然想起老陳說的,他十八就跟著別人混,沒少受欺負。
難怪他手上那層繭那麼厚,每次捏她臉都扎的她疼,她心口一軟,有些心疼他。
他繼續:“昨天能把你打死,今天也能和你稱兄道弟一起喝酒,你回去問問你爸,這事他應該也不少見,出來混,這就是代價,都讓你心里舒坦了,有人就不舒坦了,懂了嗎?”
衛以染乖巧點頭。
“所以說,有些事,睜一只眼閉一只眼,能過去就過去,別太較真,別太當回事,知道嗎?”
“我懂了。”
她側目掃到顧孟生下頜,目光上移,盯他半刻。
顧孟生也投過目光,兩人目光猛然膠著在一起,雷同指尖的姿勢,氣氛似乎不太對,互相收回目光,撤回手,心怦怦直跳。
衛以染先有反應,站起身,匆匆留下一句:“我,我,我累了,先去睡了。”
顧孟生拉住人,問:“腿好點了嗎?”
他話里的溫柔在涼風下無限放大,曖昧幾乎達到頂峰。
衛以染深吸一口,軟聲回:“好多了,已經不疼了,也沒留疤。”
掙開他的手,音如蚊蠅:“我先去睡,今天謝謝你。”
“謝什麼?”他似乎有意延長話題。
衛以染心亂如麻,胸口揣了只兔子似的,怎麼都安撫不住,想脫身冷靜,可男人問個沒完,她只好答:“謝謝你教我這些,從來沒人給我講過,他們都只希望我做個廢物。”
“廢物?挺貼切。”顧孟生笑,“不過,天真是好事,你這年紀,不該被社會荼毒。”
“我——”她咬著嘴,不知作何回答。
他追問:“想說什麼?”
語氣有逼問的嫌疑。
“我,我,我——”
她的呼吸亂套了。
顧孟生走近一點,捏著她的胳膊,輕輕捏著,逼問:“你怎麼?”
“我——就是想謝謝你。”
“怎麼謝?”
她抬頭,神情窘迫,“顧,顧孟生,謝,謝謝你。”
“就一句話?謝的太草率了。”
“那,那你想要我,怎麼謝?”
“是你謝我,你說。”
“我,我,顧孟生,我,我——”她看他,想要逃離。
他松手,心里驀然失落,拋了句:“以后叫生哥,我受得起。”
衛以染跑回去,關上門,攤在床上,心熱難安,額上密密一層細汗。
這注定是個難眠之夜。
衛以染輾轉了一整夜,天蒙亮才睡著,可剛睡沒多久,窗外有了動靜,細細聽來,是顧爸爸和顧媽媽在說話,他們從醫院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