指尖裹著藥膏在那些傷痕處輕輕抹勻,人體的溫度也這般傳過來,像是春夜里降下的雷火,一點點間,席卷人的理智。
這場換藥的時間實在太長,久到顧南卿都覺得有些冷了。
當然,這也并不是墨塵翎故意拖延時間,而是顧南卿身上的傷太多了……
新傷疊舊傷,那般美好的軀體上滿是縱橫交錯的疤痕,墨塵翎心疼了。
他喟嘆一聲,而后緩緩低下頭,在她的左臂,輕輕一吻。
微潤的唇落下去的時候,顧南卿忽然繃緊了身子,蝴蝶骨霎那間收緊又張開,像是振翅欲飛的樣子。
“墨塵翎。”
顧南卿并未斥責他,而是輕輕喚了一句墨塵翎,而非殿下。
他的吻不帶半點情欲,而是虔誠的,像是在這紅塵跪坐,誦經祈禱,這是他的神袛。
片刻后,一滴淚落在她的肩膀上——
墨塵翎的聲音從背后傳來:“我不知,還能不能回來。”
“我若不試試,便沒有半點可能。”
“卿卿,我放不下你。”
“但我若依舊如此這般,于你是拖累。”
……
夜雨勢大,窗外寒意滲進屋子,墨塵翎為她穿好衣衫,屋內靜謐,只能聽見屋外起風落雨的聲音。
“四個月。”
顧南卿低眉,不知在想些什麼。
良久,她道:
“墨塵翎,我等你四個月,四個月后,我便在這南池城的月湖等你。”
……
客棧的廚房,墨祁羽還在給顧南卿熬雞湯,他小時候受傷了,師傅就會給他燉雞湯,說這個補身體。
于是他今個便借了這廚房,在這里燉湯,顧南卿還沒醒來,只怕她體虛,一時半刻都恢復不了。
屋外的雨噼里啪啦的落在地上,墨祁羽卻在擔心顧南卿的被子是不是薄了些。
偌大的廚房此時此刻就剩他一個人,倒可以讓他想許多事情。
譬如——公子靈。
白天那小童拿了一塊玉佩出來,他只看了個大概,卻依稀能看到上面的“金”字,顧南卿曾說,她與公子靈都是金羽衛的暗衛。
但是,什麼樣的暗衛能拿的出金羽衛的信物來?還如此隨意的贈予一小童?
傳言,金羽衛是太子的爪牙,專清不凈之風,自東宮傾頹后,這金羽衛也銷聲匿跡、尋覓不到。
顧南卿、公子靈若都在金羽衛呆過……
那公子靈極有可能就是那位護法大人!殺人不眨眼的魔頭,但是——
墨祁羽總覺得哪里不對,涂州那次同顧南卿交談此事,墨塵翎在亭外站著,那身影氣勢又像極了一個人。
顧南卿為什麼會去做太子伴讀?東宮為何庇護她?
真的是因為將軍府對她百般欺凌嗎?
東宮,太子……
墨祁羽不斷朝火爐里填柴火,他覺得,他忘記了一個人,很重要的人!
那火苗噼里啪啦不斷燃燒著,啪——
墨塵翎!
墨祁羽忽然想起來一個人,一個被所有人都忽略的人,小皇孫——墨塵翎。
他的表兄——墨塵翎,那個身患惡疾下不來床的怪物……
說是怪物,是因為他曾聽說,他的表兄曾當街變成一個白發獠牙的紅眼怪物!
哐當一聲——
火鉗掉落在地,激起一陣灰。
但這些都是猜測,墨祁羽安慰自己道。
他不是沒見過這個皇兄,雖然準確來講,他就是沒見過,但是他約莫見過他的身形。
那年春分,也是在一處亭子,他看見那個白衣少年抱著一個女孩走進了桃花林。
隔得太遠,他看不清那二人的臉,只覺得那少年氣質很好,有種華貴之風。
阿瞳說,那是小皇孫,是個怪物。
那是他唯一一次見到這個表兄,想來,他懷中的女孩……
天下哪里有白吃的午餐!
東宮怎麼可能簡簡單單去庇護將軍府的嫡女,為什麼要冒著同將軍夫人撕破臉的風險?心善?
雖然太子,的確心善。
但是,不合理。
顧南卿為什麼突然成了皇孫伴讀?是同他們交易了什麼?
公子靈?
墨塵翎?
白發?
墨祁羽越想越覺得不對勁,為什麼顧南卿一定要將公子靈帶在身邊?
一定,一定是因為墨塵翎逼她!
顧南卿在金羽衛做暗衛,也一定是墨塵翎這個怪物威逼她!
想到這里,墨祁羽恨不得立馬去找墨塵翎但是他剛起身,就想到一件事。
墨塵翎此時此刻,不是應該在卜駝山嗎?
倘若他本人在這里,那卜駝山里的人是誰?
墨祁羽端著雞湯上樓,屋外的雨也已經停了。
雨后的空氣里,總是泛著一股粘膩潮濕的味道,混著青草味,就這樣順著你的袖口鉆了進去……
他瞧見屋內亮著燈,便猜測公子靈就在里面。
然后他垂眸看了一眼手上的食盒,舉起了手——
……
他等的了,雞湯等不了。
誰料手剛舉起來,門就從里面被打開了,
然后他便看見帶著面具的疑似他表兄的墨塵翎,二人視線觸碰的那一剎那,墨祁羽竟然踉蹌了一下。
畢竟,墨塵翎是個茹毛飲血的怪物。
公子靈見他驚慌,還只當他是沒休息好,畢竟他也因為卿卿的原因連著許久都未睡覺。
于是便下意識準備伸手扶他,可手剛遞出去,那人就躲開了,隨后謙卑有禮地道:“多謝靈先生,靈先生保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