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及此處,三丹夫再次喟嘆一聲,內心道了一句戰爭無情。
隨后便看顧南卿對他身后的赫連影道:“你先出去吧。 ”
赫連影點了點頭,臨走前深深看了一眼顧南卿,而顧南卿的全部視線都落在三丹夫的身上。
“三丹夫,七皇子殿下,坐吧。”
顧南卿淡淡道。
“多謝施主。”三丹夫輕聲道。
顧南卿繼續道:“七皇子殿下什麼時候開始信佛的呢?”
三丹夫輕聲道:“阿彌陀佛,若非要問一個起源,應當是倉槐事變以后了。”
顧南卿精準捕捉到了“倉槐事變”四個字,她本是隨口一問,沒想到就這麼巧。
“可否細講?”
三丹夫卻搖了搖頭,“不知道施主有沒有聽說過一句話,人的社會,是相繼失道而后講德、失德而后講仁、失仁而后講義、失義而后講法、失法而后大亂,最后人將形銷跡毀,我們現在所處的位置,便是失仁,百姓無仁,君主無仁,世間一切萬物都沒有秩序,有的只是無休止的戰斗和生命的消亡。”
“人類自私自利,為達目的誓不罷休,哪怕是以千萬人來換一個榮譽也在所不惜,這不是一個好的社會,倉槐事變中,人性之丑陋暴露無疑,回顧前朝,我滿身罪孽,罪不可恕,我不愿意再沾染這些東西了。”
“在北狄,天神是萬能的神靈,它可以滿足每一個北狄孩子的祈求,但是天神是正神和邪神的統一之身,它好戰、殘忍,沒有一點慈悲,無視人間的苦難……”
說到此處,三丹夫似乎有些感慨,“它不是個好神明,它會帶壞我們北狄的孩子。”
“顧將軍,我無意夾雜在北狄和大旸之間,我不想看到更多的人死去了。”
顧南卿聽著三丹夫的話,她能感受到面前這個男子內心的荒蕪和無助,從某種程度上來講,他并不是這一切的始作俑者。
他對部落神靈失望,寄希望于佛教,可就是這般淺顯的期待,他自己也知道前行之路多麼難行,于是只好懷著一顆搖搖欲墜的心慢慢前行。
沒有人知道他這樣做是不是正確的,更何況在文化單一的北狄,三丹夫的此種行徑無疑是斷了自己的登基之路。
阿日斯愣的王位不會傳給一個不信奉神明的孩子,北狄百姓也不會期待他們新王推翻眾人的精神之基。
且不論他說的是對是錯,偽裝也好,誠心也罷,三丹夫決心要走的這條路必定是起崎嶇的,如今的他依舊活躍在阿日斯愣的面前,并不是因為他是王的孩子,而是因為他還有利用價值。
倘若有一天,這個利用價值沒了,三丹夫就會被當做垃圾希望丟掉。
“顧將軍,我期待有一天,北狄的疆土上可以出現許多僧人和寺廟,我期待每一個北狄百姓的心中都是愛和慈悲。”
“顧逸風將軍之死,是我的錯!”
忽然看三丹夫神色落寞,可不管顧南卿如何追問,他都不愿意再說后面的話了。
當年倉槐之戰中,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讓驍勇善戰的最有希望成為下一個狼王的七皇子殿下忽然轉了心思,對北狄的天神失去希望,信仰崩塌……
顧南卿覺得自己距離父親之死的真相只差一步之遙,可三丹夫除卻自己的修行之路別的什麼都不愿意再說了。
那些就像是他的禁忌點,只要稍微提及,他就會神色憂傷,不發一言。
“既然如此,七皇子殿下,好好休息吧。”
三丹夫聽到這句話后,微微抬眸,他看著顧南卿神色微微有些驚訝,他看著顧南卿,猶豫再三還是開口:“顧將軍,你要提防身邊的人。”
他終究還是北狄的孩子,他只能說出這樣的話來提醒顧南卿。
臨走之前,他所能說的也只是那句:
“顧將軍,用心去看。”
顧家軍內部有細作一事顧南卿一早就知道,可再三被人提及,就會不斷加深人的印象,之前因為各種事情,顧南卿并未細究,如今看來,還是要將這件事情提上日程了。
南池陷落這件事,就像是當年倉槐二城一樣,只是南池城要更加幸運一些。
倉槐二城的百姓,也不知道如今怎麼樣了。
只是按照北狄人兇殘的天性而言,只怕日子并不好過,南池城還需要修建……這并不是一件簡單的事情。
顧南卿只覺得頭疼,她起身剛好看見赫連影推門進來。
“赫連。”
她輕聲喚他,想起墨塵翎提醒的話,不由得皺緊了眉頭。
“在這次南池一戰中,我沒死你是不是很失望。”
果然,赫連聽到了他預想中的質問。
“并沒有。”
顧南卿坐在椅子上,身子微微靠向椅背,整個人有些懶散,強撐起來的嚴肅神色也變成一臉倦容,很是疲憊。
“赫連你知道嗎?我并沒有懷疑你,就算你的身上有北狄血脈我也沒有懷疑你。”
還記得那一次顧南卿準確說出了所有人的特長,其中和赫連二人密言的就是這個。
赫連影身上有北狄血脈這一件事連顏紅衣都未曾知道,整個顧家軍上下只有顧逸風一人知曉,所以,若是非要說誰最有嫌疑,那人應當是赫連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