顏紅衣一怔,“你這是什麼意思?”
馬嘯哽咽道:“倉槐事變前夕,你為了讓顧大將軍相信你的領兵能力,一人獨闖七道關。顧大將軍顧念你的安全,命令我陪在你身側。”
“在七道關的第三個關卡處,我問你,如何看待北狄人和大旸人的后代,你說厭惡、當殺。”
顏紅衣喉間翻涌上來一股腥甜,她強忍住身體所有的不適,質問道:“所以,你就向北狄投誠?”
“不,不是的。”
馬嘯忽然轉過身來,顏紅衣趁著微弱的光亮看清了他的臉,馬嘯人長得清秀,說是武將倒不如說是秀才。
此刻他的頭發凌亂落下,眼底青黑一片,新長出來的胡子密密麻麻,看起來很是滄桑,和平日里精神抖擻的樣子全然不同。
“顏紅衣,你不知道,他們把我父母抓走之后,飛鴿傳書給我,我一日未回復消息,他們便砍下我父母的手指一根。”
“我不能眼睜睜的看著他們去死。”
馬嘯臉上的神情悲切,他看著顏紅衣坐在輪椅上,她的臉上滿是青紫傷痕,看起來很是凄慘,“紅衣,你的傷。”
他想要伸手去撫摸她,手上叮鈴的鐵鏈碰撞,將他拉回了現實。
他的手停滯在半空中,顏紅衣看著他,眼里無悲無喜。
陰影陷落,馬嘯的手所停在的地方剛好是那一束光打下的地方。
“馬嘯,你不信我。”
“你甚至都沒有告訴我,你的身世。你覺得,我會因為你的身上留有北狄人的鮮血就厭惡你,你把我想得太片面了。”
顏紅衣心里有種很奇怪的感覺,這種悲傷的感覺她前所未有,她只覺得自己的四肢忽然沒有了力氣,胸口像是被重物壓著。
“馬嘯,我問你,倉槐事變你可參與了?”
顏紅衣看著馬嘯,他那張臉一會兒是他自己,一會兒又是南池城的百姓,一會兒又是北狄的扎那。
“馬嘯——”
馬嘯看著顏紅衣道:“我罪孽深重不假,我愧對南池城的百姓是真,但是紅衣,我向你保證,倉槐事變時,我真的什麼都沒做,那個時候,扎那才找到了我的父母,并以此要挾我。”
“而且我一直都跟你在一塊,那個時候我寄希望于你。”
顏紅衣不知不覺也已經流了淚水,她看著馬嘯,回想起二人在一起的點點滴滴,一時之間不知如何是好。
“馬嘯,我再也上不了戰場了。”
“我的手筋腳筋都被挑斷了,我再也拿不了鞭子了。姜姑娘勉強為我續接上,可我連轉這輪椅都轉不動。”
“南池城如今已成一片廢墟,僅剩的數百百姓流離失所、遷居他城,我看著南池城的百姓死在我的面前,新生兒的腦漿砸在地上,女子被當眾凌辱,他們燒殺搶掠、無惡不作,在被扎那俘虜的那幾個時辰里,我仿佛進了地獄一樣。”
馬嘯怔住,他想到顏紅衣受了重傷,可沒想到她竟然重傷到這種程度,他啞然開口道:“紅衣,不知你信不信,我去南池城地牢是為了找你,我想,你若是來了,定會先去救這些百姓,我沒想到,你被捉了。”
顏紅衣看著馬嘯,她知道他在解釋,可是她卻聽不下去了。
她打斷他,問道:“馬嘯,你除了給他們城防圖外,還告訴了他們什麼?”
馬嘯抿了抿唇,眼神黯淡,他搖了搖頭,“沒有了。”
“這是唯一一件我做的事,也是扎那唯一想從我這里拿的。”
“在我交給他們城防圖的時候,他們也將我父母的尸體還給我看,我知道,錯已鑄成,再沒別的法子了。”
顏紅衣看著馬嘯,事到如今,她知道他也沒必要再去撒謊。
“那你可知其他的細作?”
馬嘯搖了搖頭,“我們都是用信鴿或者其他的鳥類和扎那聯系。”
“扎那很謹慎,每一次傳遞消息的鳥都不相同。”
最后的最后,顏紅衣告訴馬嘯:“顧南卿不會殺你,但是人要為自己所做的付出代價。”
她轉動輪椅,準備出去,在桌子那塊停留了片刻,留下了一把匕首。
身后的馬嘯看著她即將消失的身影,忽然開口叫道:“顏將軍。”
顏紅衣的輪椅停住,她微微側眸。
聽見了他的一句:“珍重。”
顏紅衣的身影和記憶里的小女孩逐漸重合,曾幾何時,馬嘯也看著顏紅衣一次次瀟灑轉身,只是這一次,再也沒有相見了。
那些隱匿在心中的愛意,就隨著這些黑暗一起掩埋。
他起身,一身素衣潔凈,他看了看外面,沒有再聽到雨聲。
“沒下雨就好,不然,誰給你打傘呢?”
馬嘯想到了自己給顏紅衣打傘時的場景,那天打了勝仗,她很開心,這可是她打的第一個勝仗,天上的雨跟今天差不多大,她在雨中奔跑,墨色的發先是隨風揚起,而后被雨水沾濕,貼在她的身上,紅色的裙子像是烈火一般在風雨中搖曳。
她跑累了,來到他的身邊說:“馬嘯,你快給我撐傘,不然爹爹看我不撐傘又得罵我了。”
馬嘯撐開了那把刻著鳳尾花的白色油紙傘,道:“你這不是掩耳盜鈴嗎?”
顏紅衣笑道:“嘿嘿,就是啊,但你知道嗎?如果是你和我一起撐傘回去,我淋濕了,我還有借口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