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南卿的目光從前面的路移到墨塵翎的身上,她待墨塵翎,就連她自己都不明白是什麼心緒。
他今夜問出這句話,著實也是問倒了她,若是戰事平息,自己會怎麼樣呢?
她的臉色并不好,有些病態的蒼白,這蒼白落在墨塵翎眼里,便成了一種冷意,他看著顧南卿,道:“卿卿,若你想要同顧大將軍一般,在這北疆守著,我便陪著你。”
顧南卿聞言抬頭,她的確這麼想過,可不過是一瞬,她的眸光就流露出一種迷茫和清醒交雜的復雜樣式。
她撇過頭,看著路邊那不知名的野草道:“不,阿翎,你始終都要記得,你是皇孫。”
“來日四海笙歌,不管是你還是祁羽,都應該擔起這份皇家責任,這是血脈里的東西。”
墨塵翎有些不解,他攥著韁繩的手越來越緊,而后又恍惚松開,“卿卿所言極是,但卿卿,我同你說過很多次了,這世道于我不公,皇家于我尤甚,這樣的地方,我也要去嗎?去履行職責,將自己困在皇權里?”
他說這話的時候,語氣里滿是迷茫,似乎是真的在為這件事憂愁不堪。
沒等顧南卿回答,墨塵翎就又道:“卿卿應該明白,我這飄零的前半生究竟是怎麼過來的,我為什麼要為那種地方浪費時間和精力。”
顧南卿看著墨塵翎,她伴他多年,自然是知曉他過的是什麼日子,但是此時此刻,她的確還是要勸他,“墨塵翎,”
這是鮮少的她連名帶姓地喚他,皇親姓名本不能連名帶姓地去喊,但是顧南卿從來不管這些,從前在東宮,她待墨塵翎如天上月,恭恭敬敬沒有半點褻瀆之意,就連在心里的褻瀆之意都未曾有。
但是后來發生的事情太多,每每她鄭重其事時,她就要喚他全名——墨塵翎。
“這世間事很難兩全,也很難逃避。”
“太子長澤這一生,難道就好過了嗎?你難道就不愿意為他翻案嗎?我不相信你不愿意,如今誰是那個勾結北狄通敵叛國的人顯而易見,林楚堯踩著那麼多人的尸體上位,你就任他囂張,你的姐姐,大旸最為尊貴的公主,都還在他的手里。”
“我自然是有法子將我的姐姐救出來。”
墨塵翎反駁道。
“除卻旁人,卿卿,那與我無關。”
“這世道亂如雜碎,都和我無關。”
顧南卿聽著墨塵翎的話,忽然不解,“為什麼?”
不知是不是夜色太深,竟襯得墨塵翎整個人沒有半點光亮神色,他道:“卿卿。”
“太子長澤是霽風明月,而我不過是人間螻蟻,他的身上是萬千生靈、家國道義,而我的身上,卻只有骯臟卑劣,見不得什麼旁的東西,我活著便已經是我做過最難的事情了。”
“他如明月高掛在天,而我本就生于地獄,這世間萬千事,都不容易,活著,亦是其中一樣,卿卿,你不是我,你不知道活著于我而言,是多麼困難的事情。”
“而愛你,更是要付出多大勇氣的事情。”
顧南卿愣住,她沒想到墨塵翎竟然會說出這樣的話,“阿翎。”
說完這一句,她便不知說什麼了。而墨塵翎也從那塊陰影處走出,月光照在他的身上,襯得他如人間妖仙。
見到此情此景,顧南卿還是說了一句:“阿翎,明月和太陽,將會平等的去愛所有人,就像此刻,它照在了你的身上。”
墨塵翎順著顧南卿的話低頭去看,那一抹幽幽的月光的確照在了他的身上。
“阿翎,愛所有人之前先愛你自己,好好照顧你自己。”
“這一路走來,他便是最不容易的。”
就在二人交談的時候,忽然一陣鼓掌聲起。
“真是一番好精彩的言論!”
自那樹林里鉆出來一個人,那男子一身北狄服飾,身材健壯,目露兇狠,若是披上袈裟,只怕又是一個人間佛。
“三丹夫!”
顧南卿看著三丹夫,又看他手上牽著什麼東西,“那是……肖舜!”
墨塵翎也在看著三丹夫,他道:“狼王怎麼在這里?”
三丹夫戲謔笑道:“我怎麼在這里?那你們就要去問問赫連了,他倒是一個極為狠辣的人,竟然能夠勾結奈圖朵,買通我的近侍!”
“天神殿祭天,倒真是應了那句,以血為祭,狼王現世,你們大旸人,果然心機深沉!”
三丹夫看著顧南卿道:“顧將軍,你的這一招計謀很好,但我有一個問題,赫連當真是我父親的孩子?”
顧南卿道:“狼王英勇,難道認不出來自己的孩子嗎?”
她并沒有直接回答,而是繞了個圈子,三丹夫搖了搖頭,“若他是,倒也罷了,若不是,那和我有什麼關系呢?”
“顧南卿,我累了。”
三丹夫仰頭看著顧南卿,順便將手上的東西重重一扯,“我要和你做個交易。”
顧南卿看著那一坨黑影,道:“你就是這麼和我交易的嗎?”
三丹夫知道她是什麼意思,遂走到肖舜面前,將他的脖子拎起來,丟在光亮處。
借著月亮的光,顧南卿和墨塵翎這才看清了肖舜的樣子,他頭發凌亂,整個人看起來臟兮兮的,言語間無非是些“不,不能,不可以,顏紅衣!”
肖舜似乎害怕極了,他蜷縮一團,縮在那里,讓人看不真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