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雅不敢多說話,可是林楚堯非要她日日來匯報公主的情況,她也不能不來。
就在她說完后不久,林楚堯忽然起身,他走到小雅身邊,輕聲道:“公主食不下咽,難道不是你這個婢子的錯嗎?”
“身為奴婢,卻不能為公主排憂解難?公主不吃不喝,你可知她有什麼煩心事呢?”
林楚堯在素月面前,從來都是一副溫潤公子的樣子,但是在他們這群奴才面前,便成了一個兇狠殘暴的魔鬼。
小雅撲通一聲跪在地上,道:“是奴才不好!或許,或許公主是為了小皇孫憂心,小皇孫病逝,公主哭了很長時間,很長時間,眼睛都紅腫了。”
林楚堯輕輕瞥了她一眼,道:“即如此,那本相就有法子了。”
話罷又俯身將渾身打哆嗦的小雅扶起來,道:“你做得很好,怕什麼?”
“公主信賴你,本相也信賴你,你回去告訴公主,我帶她去見弟弟,告訴她,若是再不好吃飯,照顧好我們的孩子,那她這輩子都別想再看到她的弟弟了。”
肖舜這些日子都在頻繁做著一個夢,夢中的樹木參天拔根而起,像是張牙舞爪的惡鬼,而顏紅衣坐在輪椅上,渾身是血,她眉眼冷淡,看著他的時候,露出一種厭世的絕情來。
“肖舜,我不知道你會不會記得這些話,但人之將死,其言也善。”
“你或許不知道,你的身體里還有另一個人,他暴虐、嗜血、陰險、毒辣,世間所有的惡毒都在他的身上展現得淋漓盡致。”
“而此時此刻,倉陽城即將收復,我卻無法親自去看了,我的生命即將到頭。其實,南池城陷落之時,我城中百姓被扎那肆意凌辱殘殺之時,我便已經死了。
如今的我,不過是茍延殘喘,馬嘯背叛我,背叛南池,他死有余辜。但是你——肖舜,你不應該,我知這絕非你故意為之,面前這個男人不是你,他只是一個披著肖舜名字的魔鬼,他通敵叛國,害死了太多人,但他千不該萬不該在你的身體里。”
“肖舜,你何其無辜——”
這是顏紅衣死前的最后一句話,肖舜記了很久。
初春的暖陽落在他的身上,明媚溫暖,可是當光亮徹底照亮他,他卻猛地回頭,眼里滿是驚恐,而后他又低頭,又抬頭,直到他看見了三丹夫,三丹夫坐在那里,他低頭看著那染著血跡的白玉扳指。
“三丹夫,你為什麼想要扎那的尸體啊?”肖舜道。
天知道,自從肖舜投奔三丹夫后,他過的是什麼日子。
三丹夫極其厭惡他,在看到他的第一眼就把他抓了起來,這種差別對待讓另一個肖舜不能夠接受,他本以為投奔狼王會是一個很好的選擇,如今看來,并不是這樣的。
他將他囚禁了起來,全然不顧他曾經為他們所做的事情。
在長久的幽禁中,另一個肖舜再度消失了。
肖舜不知道他什麼時候回來,也不知道怎樣才能殺死他。
可這具身體,已經做了不可饒恕的錯事了。
他殺了顏紅衣,那個森林,那個夜晚,鮮血流了一地,那是他造的孽!
扎那回眸看他,“肖舜。”
“有些事情你是懂不了的。”
“正如我無法理解你的體內有兩個肖舜一般。”
肖舜默然,他耷拉著腦袋,蜷縮在一處,而后又忽然大笑起來——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就連我自己,都無法理解啊!”
通敵叛國、害死顧逸風顧大將軍的人不就是他嗎?親手打殺了顏紅衣的人不也是他嗎?
再細究下去,他又間接害死了多少人?
他真的很想問問另一個自己,到底為什麼要這麼做?
三丹夫看肖舜狀態瘋癲,嘆了口氣,他只道:“說來說去,都是可憐人。”
顧南卿一行人來的時候,已經是傍晚了。
扎那的尸首自去年冬到如今已經四個月了,縱然冬季嚴寒,可他的尸體還是有不同程度的腐爛。
當初有不少人想要將扎那的尸體挫骨揚灰,還是赫連來信讓顧南卿保住他的尸體,說后面可能會有用。
果不其然,的確是有用的。
棺槨里的尸體散發著一種詭異的惡臭味,押送尸體的正是桃李木、烏雅和時雁都不禁捂住了鼻子,在前面走著的顧南卿卻是絲毫未動。
看見顧南卿一行人,肖舜的眸光亮起,可也只是一瞬,眨眼就煙消云散了。
他的眸光恢復那副死氣沉沉的樣子,任憑昔日的好友打量。
而三丹夫則是在看見那棺槨后猛地站起來,他緊緊盯著那棺槨,不敢有一點分神。
顧南卿看見了三丹夫,道:“三丹夫,這里就是扎那的尸體。”
三丹夫沒有去細想為什麼顧家軍會保留扎那的尸體,他只是看著顧南卿,道:“顧南卿,除卻肖舜,我沒有什麼籌碼,請你將棺材放在前面那個枯樹旁邊,在我查看確認無誤后,我自然會將肖舜放走。”
顧南卿按照他的吩咐做了,三丹夫看著那枯樹之下的棺槨,腦海中全是扎那的身影。
這個世界上唯一對他好的人,就這麼死了。
他走到棺材旁邊,打開棺材蓋后終于悲慟哀嚎道:“扎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