橫豎她也不需要參加訓兵。
今日城門不同往日,居然洞開著,許多兵士拖著沙石出門,還有人用板車將尸體一具具地運進來。
她隨手拉住一個被征役的百姓,“敢問大叔,這是……”
老漢嘆氣,“別提了,都是此前被堵在城外來不及進城的流民。好在眼下天凍,不易鬧出時疫,官府讓俺們在養濟院挖坑將他們焚埋了。”
她有點疑惑,“為何選在這時填埋?”
白胡老漢偷眼望向四周,朝她低聲道。
“傳言叛軍已經打到邠州,現下要打掃戰場修筑攻勢。依俺看啊,這奉天城必有一戰。”
她一異,“都燒了嗎?”
中土講究入土為安,不興火葬。雖是為防時疫,但一把火都燒了,萬一人家親人找來,骨灰都分不出來……
老漢似看出她心思,道:
“眼前時限艱難,實在沒旁的辦法了。死人里頭還有好些從長安沿路跟來的,誰曉得有沒有病,若當真鬧起疫病來,這仗怕是未打先敗,你俺都要變成刀下魂。”
她敏銳地抓住重點,“老人家是說,跟來的還有好些長安人?”
“是啊。”老漢見她如此上心,猜她多半有親人失散,好言指點道,“就在城北養濟院,那里還有好些無家可歸之人討救濟,你若想尋人,可以去那里碰碰運氣。”
她躬身拜別老漢,往城北去,她的確有想尋的人。
逃出長安那日,她沒有親眼見到阿爹被害,仍懷著一絲僥幸。
阿爹功夫那樣好,說不定,他逃出來了?至于多日不曾來尋她,許是消息不通不知她人到了奉天,又或是傷得重,難以動彈,只能在城中某個角落養傷。
希望渺茫,但她仍不想輕易放棄,她揣著那支銀簪,還有好多話想問。
養濟院原是奉天城收養鰥寡孤獨和乞丐的場所,如今流民眾多,小小一間院落被擠得水泄不通。
院落東南角支著一間粥棚,早晚一頓,正是朝食放飯之際,那處的人更是密不透風。
她在養濟院中轉了幾圈,又去粥棚那里挨個相面,心情逐漸低落。
那些刺客下手決絕,毫無憐憫,或許阿爹真的沒能幸免。
她傷心難過,不甘心,又隨老漢方才的指點去往養濟院的后門。
原先的池塘水已被控干,被征的平民遵循官府衙吏的指示將水塘深挖,一車接一車的尸首從后門往里送,傾倒在此。
他們大概已經干了幾個時辰,池塘底下已經被人鋪平一層。
衙吏忙著監工,無暇顧她,武飲冰繞著塘邊往下探,不時伸手撥弄,挨個辨認,直到衙吏看不過來趕人,她也沒見到熟悉的臉孔。
回到正院,她在養濟院的一個角落抱膝而坐。她不想回北校場,也回不了長安,也不知道眼下該去哪里。
“小胡兒是北校場的吧?”
她身穿北校場的兵服,極易辨認,而躺在她身旁的人衣衫襤褸,一副丐人打扮。
武飲冰心緒低迷,懶得搭他。
乞丐不厭其煩,仍在叨叨,“來此找人?”
看她不答,便顧自默認。
“你想找誰?只要是我見過的,亦或踏進過這間養濟院的人,我都認得,只消兩個銅子。”
武飲冰半信半疑地睨著他。
兩枚銅板也不貴,她身上還有些李誼賞給她的銀錢。于是摸出兩子丟給他,全當聽個響。
銅錢撞地的脆響讓乞丐騰地從地上爬起來,精神抖擻,滿意地納入懷中。
“小兄弟想打聽誰?”
她悶悶道,“我阿爹。”
“你阿爹是胡人?”
“不,我阿爹是漢人。”
她想想如何描述,徐道。
“我阿爹身長七尺一,體壯,瞧著約莫四十上下,方臉塌鼻,濃眉虎眼,留著兩頰絡腮胡。對了,左眼鼻梁底下還有一顆小痦子。”
乞丐上下打量了下,“你和你爹長得可真不像。”
“我阿爹,是養父……”她不欲跟他解釋,也懶得解釋這些糾纏不清的問題,攪得腦仁疼。
乞丐悟了,“怪不得。”
“所以你見過嗎?”
小乞丐不說話了。武飲冰就知道這小乞兒存心騙錢,也無聲嘆了氣。
換作從前,她向來舍得撒錢辦事。
在長安城只要有錢,最多通過六個中間人,就能辦成九成九的事情。可現在她沒錢也沒人,連在下層人中間混開的本錢都沒有,淪落到聽一個騙詐乞兒在此胡謅。
正當她絕此念頭之時,乞丐仿佛魂靈開竅,“你說的這個人我好像見過。”
她頓時來了精神,“何處?”
“在長安至奉天的途中。”
“什麼時候?”
“約莫九月末。”
她繼續深挖,“具體日子還記得嗎?”
“大約……九月的晦日。”他又思忖了一下,斷定道,“沒錯,就是九月的最后一日,第二日便進城了,我記得很清楚。”
“果真?”
小乞丐像是立了大功般洋洋得意,掂著渾身上下唯二的銅錢,“童叟無欺。”
阿爹,還活著……
她細想疑竇又生,“那他怎未隨大軍進城?”
“某看你爹受傷走得比我還快,大約是習武中人體健,不妨事。或許他有別的事,不打算在奉天停留。”
細節都對上了,武飲冰聽他說的煞有介事,一時也分不清真偽。
她茸眉一挑,“你若是敢誆我,我定將你提腳賣了,連本帶利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