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地,她失望地拖著步履,孤獨向后院閨房,落下包袱,透過軒窗望著滿院雪色,不知在想什麼。
堂前的月桂樹被雪洗過后綠得油亮,天氣漸有轉暖勢頭,舊枝綻出了翠嫩的新芽,宛如新生。
鵲鳥停落枝頭,沖著屋檐同伴切切喳喳,突然被嚇撲騰驚飛,倒把發呆的武飲冰驚了一激靈。
這幾月過得混亂不堪,先是倉促逃亡,再到遭遇追殺阿爹被害,隨后莫名其妙闖入舒王軍隊,卷入命案親歷戰場,還差點成為太子奪權的炮灰,一樁一件都是她前半生從不敢想,待在他身邊實在太危險。
而眼下除了鋪子,還有阿爹、姜竹的喪事要辦,她還得想想如何同兩位殞命仆役的親屬交代,一時間焦頭爛額。
她只知挖坑填人是怎麼一回事,但阿爹死不見尸,只能請人招魂請靈,她又不通里頭的門道,愁眉莫展之際,她想起一人,她或許知曉請靈的事情,故而換了身久違的少女衣飾,簡單收拾形容,便動身從后門潛入鄰坊的南曲。
鳳樓里,花魁娘子花楹適才梳洗完畢。時辰正是正午,她揮人上了幾樣小菜,和武飲冰在閣樓里一道用飯。
聽完武飲冰的遭遇,花楹心疼不已,看不得她這樣難過,忍不住摸了摸這位妹妹的頭。
她攪著茶粥,思索一番道,“你阿爹可曾與他人結仇?”
“我阿爹性情最是寬厚,我不信他會與人結仇。”
“那鋪子里的伙計呢?”
“我跟阿爹逃亡那日,阿爹就已將他們遣散了,他們的底細我也不甚清楚。”
“這就怪了。”
她低聲喃喃,轉而述說道,“你不在長安的時日奴家也去鋪子看過,并不像有人回來的樣子,所以你阿爹可能……”
武飲冰垂頭不辯,已然接受了這個事實,“阿爹臨走前將此物交與我,說是我生父留下的,你見多識廣,可曾識得?”
花楹仔細檢看了一番,搖頭交還。
“舊是舊了些,但看得出是支精雕細琢的好簪。上頭的紋樣不似關中所用,你生父許是個外邦人,所以你長得像他些。”
她將簪子收好揣回懷中,只得另尋他途了,“長安淪陷的這些日子你過得好麼?”
頭頂碧玉攢珠的步搖輕晃,花楹檀口輕啟,謔然道,“不過是換了一撥人伺候,又多了些姐妹,左右都是一樣的,與從前無甚區別。”
每次政權更迭,便是因家族獲罪的教坊新人大批涌入南曲的時節。
所謂一朝天子一朝臣,南曲也是如此,不知她這個頭牌的位置還能坐到幾時。
花楹飲了一勺茶粥,似閑談道,“那你日后如何打算的?是重振冰鋪,還是繼續賭大理寺?”
她咬了一口鳊魚丸子,邊嚼邊搖頭,“我不知道。”
“冰鋪有冰鋪的好處,至少能讓你遠離是非,吃喝不愁。上次你執意要投名狀,大理寺作何反應?依奴家看,便是裴爹和武伯父將你寵得太過,寵到你不食人間煙火。如今的長安你也看到,所謂盛世浮華只是表面,其實內里早已膿毒深種,腹心內爛,你該長長心性。”
經歷過這一劫,武飲冰也漸漸明白。
她一度疑惑為何世道不古,其實根本不是道理變了,而是這世道的底色本就如此,無論在奉天還是長安。
食畢,花楹命翠兒收拾了,斂袖伸臂取水。
“反觀大理寺,那里則是一個適合搜集線索、厘清真相的地方,如果你還是有意喬裝前往一試,奴家可以幫你。”
手頭還有很多事情需要處理,她現下腦子亂,伏在案上做駝鳥企圖逃避片刻,“我還沒想好……”
花楹容顏瑰艷,輕笑著斟了半盞清水置案,推到她面前,露出半截皓腕。
“不急,慢慢來。總是需要一些時間,想想奴家父親的案子,不也這麼長時間沒有進展麼。”
花楹挑起話頭,武飲冰倏然抬眸,拉著她的手關切道,“林伯父的案子還未有眉目麼?”
花楹苦笑了笑,“這南曲雖是奴家這等人最能接近朝堂的地方,可要翻一樁陳年舊案,談何容易。”
武飲冰亦搖頭,“我也不信林伯父會貪墨揚州采礦的銀款。林伯父賢名遠揚,素來剛直不阿,不可能行此事。”
“父親在大理寺供職,對唐律熟稔于心。此事罪不至死,奴家也不信他會做出畏罪自盡之事,最終禍及妻子。”
花楹隱隱加重手心的力度。
“其中必有隱情。”
武飲冰忽而憶起一事。
“那個找到睿真皇后的小內侍尋見了麼?聽聞他入京后曾與林伯父見過一面,他或許知道什麼。”
花楹搖頭,“其實父親與他見面時,我曾遠遠遇見,可后來他便人間蒸發,再無蹤跡。”
事情越來越奇怪了。
阿爹沒有如數收到趕制冰棺的耗材,且到手的皆為次品,是因林少卿貪墨。
不久后林少卿東窗事發自盡,小太監也不見蹤影,朝中議論不休。
最后便是她與阿爹被不明人士追殺,阿爹遇難,好像一切與睿真皇后有關的人都莫名消失,冥冥中似有一只無形的手,操縱著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