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楹悄然起身,向梳妝臺走去,一雙玉肩在鵝黃羅紗寬袖衫下若隱若現,精巧美艷,瓦松綠的曳地軟裙由一根荔色的绦帶松松系在胸上,躬身打開妝奩時曼妙的曲線隱約可見。
武飲冰望著她稍顯憔悴的模樣,不禁替她凄楚,誰想從前大理寺少卿家的閨閣千金,竟有一日淪落南曲,成為在此賣笑為生的花娘。
“一會魏媽媽要催我接客了,請靈的事我稍后寫張所需物品的單子,讓翠兒與你送去。”
花楹拿出一包碎銀遞到她手里,順手摘下腕間的玉鐲。
“操持你阿爹的后事定然需要銀錢,你方回長安,必然一時周轉困難,這些你且拿著。”
沉甸甸的一袋捧在手里,武飲冰連忙推辭道,“可這也太多了。都是你賺的血汗,你在鳳樓過得也不易……”
“這點薄銀哪還得起你和裴爹對奴家的救命之恩。”
花楹一定要她拿著。
“若非昔日你們及時將我救下,我便是那飄在白鹿原的孤魂野鬼,何來今日的花楹。”
推脫不得,武飲冰只好拿著銀子離去,回頭遠眺這間重檐展翅的鳳樓,心中滋味復雜。
行至崇義坊,已是午后時分,武飲冰有些失魂落魄地在坊街內逛。
城內的秩序在逐步恢復,身旁茶肆酒坊如期開張,無數來往的人群自她身邊錯過,一切照常,可她卻無形生出一絲不安,感到背后好像有雙眼睛,一直暗暗佇視著她。
她四下一顧,本能地加快腳步往回冰坊的方向趕。
她在坊中兜繞,試圖甩掉那個黑影,忽的撞進一群人中。
那是一隊巡街的武侯,似乎正在城中追捕宵小,冷不防被撞了個滾地葫蘆,領頭的狼狽爬起當即便罵起來。
“你個小胡蹄子走路不長眼睛麼,誤了爺的差事,你就是十個腦袋也不夠砍的!”
武飲冰也跌得暈頭轉向,正要與對方致歉,可任務當真緊急,他們未及與她多糾纏便率隊向西北面疾行,惹得過往行人紛雜的議論。
潑生攤的攤主袖手湊至一旁,“你曉得武家的飲冰鋪子麼?就是西北隅那個。”
甜水鋪子的掌柜熟得很,顯是冰坊的常客,“當然,武東家出城避禍了,也不知道何時回來。”
“聽說他家少東家歸了,方才在城門口瞧見通緝賞格,上面赫然是她。”
掌柜訝異,“那少東家從不管事,我都沒機會見過,怎得你認識?”
“哪里,都是有識字的書生讀來我才曉哩。而且緝文上頭還說他家里通外敵,叛軍入城那日的大火就是她惹來的。”
“怪不得著急出城,竟是個細作,”掌柜大徹大悟,“那緝文在何處?”
潑生攤主與他述了方位,掌柜連灶都不顧了,木勺一丟就跑去看熱鬧。而一旁的武飲冰則驚出一身冷汗。
順著人多的方向走,待人潮停至街口匆忙往飲冰坊一望,果然看見武侯正在查抄鋪庫,往門上貼封條,正是方才與她擠撞的那群人。
“五千貫!”
人潮驚嘩,愈發地交頭接耳,聲浪沸然。武飲冰扭頭一顧,墻上赫然貼著自己的通緝賞格:
飲冰坊掌柜武毅之女武氏,年十八,長安萬年縣人,胡貌蜜瞳,此人私通外敵刺殺回紇公主未遂,引叛軍攻陷長安,罪大惡極,有拿得此人赴官府告報,隨緝文給賞銀五千貫,如有隱匿知情不報者與案犯同罪。
落款:大理寺。
眾人爭論不休,武飲冰先驚后疑,然后是越瞧越氣——
紙上的人物畫得倒是細致,眉眼鼻口一個不少,只可惜頭尖額窄,眼闊耳寬,尤其長了一張巨嘴,活像個餓死鬼。且不說抄封冰鋪又模糊她的名諱,還故意將通緝賞格畫得鼻歪眼斜,她明明在奉天見過他的畫技!而且牽扯大理寺通緝要犯這麼大的事,除了現在城中說了算的,還能是誰?
武飲冰不顧眾人嘩然,撇開人便扯了緝文,怒沖沖朝舒王府所在的大寧坊大步找去。
大寧坊幾乎在萬年縣的東北角,武飲冰頂著冷風走了大半天,氣得渾身冒煙,甫一轉過街角望見舒王府的匾額,門前的管事便早有準備似的迎上來,將其引去后院。
“殿下正在書房,小的就不過去了,娘子請便。”
管事躬身作揖離開,可她根本無心打量這間精致清雅的園林,直沖那間門扉半開的屋舍,因為她看見了門外呆頭呆腦的段亦。
段亦不敢阻攔,武飲冰氣咻咻進去啪一聲將通緝賞格拍到他面前。
“你這是報復!”
李誼已經換了一身日常裝束,絲履绦帶,鬢發利落地笄起,儼然一副紈绔模樣。他左手負后,右手下筆如風,一張鬼臉躍然紙上,手邊還摞著一小疊,顯然已畫了幾十張。
“李誼!”
她連名帶姓地吼出來,吼完復覺心虛,暗暗壓了聲量,“你,你究竟想干什麼!”
門邊的段亦被人炸了耳朵,捅著耳朵眼,悄然閉門退下。
運筆收尾,又得一張,他大言不慚,“自然是想請你回來。”
“可這分明是逼迫!”一雙琥目睜得如火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