結隊的武侯正巧從府門前如北風卷地,外頭人聲喧沸,嘈嘈雜雜。邁出的一只腳又收回。
縱然心里萬般不愿,迫于李誼的淫威,還有阿爹的清白,她也只得咬牙俯首。
“在下……”
“嗯?”
她閉了閉目,“奴……遵命。”
外頭的噪雜也遠了,李誼這才滿意地落回原座,朝屏風后揚了揚頦,“那具尸體,你需要什麼?”
武飲冰認命地嘆氣,入戲極快,“請殿下多準備些炭火,奴可能要在您這座亭臺水榭的園子里挖個不合時宜的坑用來解凍,其余,與上次一樣。”
李誼招來管事,領她和尸首下去。李謙在隔間憋的要死,聽得下巴都不知脫臼幾回。
他探出來望著武飲冰和管事的背影,不住搖頭,“哥,你真打算讓這小獠奴做你面首?為了退門親事,你也太拼了。”
李誼則心計深遠,慢騰騰地焚了一勺青木香,驅散屋內尸氣。
“據城中眼線回報,他們逃出長安的當晚,鋪子里所有的伙計就被人滅了口,第二日連尸首都不見蹤影。你覺得一個孤女,繼續在那個宅子里逗留下去還有命活?”
李謙敏銳嗅到一絲不明意味,當場戳穿他狡辯,“哥你……動機不純吧。”
李誼瞧不慣他不正經的模樣,聽了話語一瞪,“不過是收買人心的手段罷了,我更想知道這個小太監的死因和那群人究竟有什麼關聯。”
因為那枚焉支花,正是當年在大震關與父王李邈對戰的吐蕃蘇毗部的標志。
香粉在熏籠里噼啪輕響,他長長的眼尾幽深又低黯,他倒要看看,他們到底想做什麼。
他忽的想起一事,“京兆尹王翃逮到了嗎?”
“晚了,”李謙搖搖頭,然后在脖子上比劃了一條繩圈的走向,“我到的時候人已經涼透了。”
李誼眸光沉沉,沉默片刻后決意道,“這樣,還有一件事要托你去辦。”
“什麼?”
他勾手將李謙招近,在耳邊低語一陣,李謙笑瞇瞇道了聲“好說”,樂顛顛地走了。
*
小花園里青煙裊裊,抱深的花木中間被刨出一個深坑,幾叢芍藥干枝可憐兮兮地躺在一邊,引得回廊里點燈籠的下人們不敢靠近,遙相交頭指點,不知是在議論火上的尸體,還是她本人。
待到驗畢,夕陽已經下山。
武飲冰用熱水將弩頭洗去油脂,就著坑中炭火的微光反復摩挲驗看,懸著的心總算落下。
弩箭的劍身已被折斷,僅剩的弩頭上亦有焉支花紋,這意味著阿爹并不是殺害小太監的兇手。殺死他們的應是同一撥人。
驀然間,回廊上下人作鳥獸散,李誼現身園中小徑,武飲冰余光留意,遠遠即向他叩首行禮。
“殿下。”
李誼行近,瞥了眼坑中星星點點的炭灰。她已經換回一身男裝,戴著圍裙面巾,一如在奉天縣獄里那般干練。
暮色中隱著一抹銀光,他閑問,“頭上的簪哪來的?好像見你在奉天戴過一次。”
她不自覺伸手摸了下。她如今同男子一般束發髻,沒成想這支簪笄上十分合適,“回殿下,是奴……阿爹留給奴的。”
身份方才改換一日,她對此自稱還有點別扭。
李誼不作評議,話鋒一轉,“查得如何?”
武飲冰雙手奉上手中的弩矢,“這是從仇敬忠喉頭處掏出,就是它造成的致命傷。”
他拾過來對光察驗花紋,語道,“果然是他們。”
她驚疑,“殿下知道他們是誰?”
他微微頷首。
“是吐蕃的蘇毗部落。”繼而問道,“聽說過前朝大震關之戰嗎?”
長安東市茶樓的說書人常講前朝的事,她閑暇時曾聽過,“就是鄭王李邈領天下兵馬大元帥之職,率軍抵御吐蕃入侵,最后衛國犧牲的那次吧。”
她驀地反應,鄭王,不就是李誼的生父麼……
然李誼似乎并不遷怒她直呼生父名諱,接著道。
“焉支花是他們的圖騰,彼時與唐軍對陣的正是蘇毗部。但戰后蘇毗部首領特粟爾上位失敗,部落被吐蕃王軍吞并,族人落魄,改行做了殺手,這些年本王一直在追。”
她目珠一轉,“那背后主使有線索嗎?”
李誼搖頭,“尸身上可還有別的發現?”
武飲冰扭頭瞥眼躺在木架上的小太監,“除了喉嚨,他的體表并無其他傷痕,而且奴還將心肝脾胃都捋了一遍,也沒發現傷口,只是……”
李誼見她言語間有猶豫,“只是什麼?”
她左思右想,不敢十分確定。
“只是他這個年齡的男子,骨骼應是瓷白,或者象牙白色,即便他已經不是正常男人,色澤亦不該相差太多。可他的骨頭整體發灰,像中毒之兆,可奴取了他的骨血用針探驗,并未查出什麼。而且尸體因冰存過,已無法判斷死亡時間。”
她越想越覺怪異,慚愧坦白道,“奴所擅長皆為人體解構,對毒物了解不甚深入,殿下恕罪。”
他睇她一眼,“裴瑱驗毒的手藝也是公中一絕,是你學藝不精。”
“并非奴學藝不精!”
她梗著脖子爭辯。
“那是因為……師父說通常五年以上的仵行老手方有資格學習毒物,奴才拜師四年,要等奴再老成一些才肯教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