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飲冰抑下酸楚,跪在靈前的蒲團上,向桌上的牌位磕了三個響頭,不知該如何表達心中感激之情。
“多謝殿下恩典,只是……殿下的恩情,奴就算當真當牛做馬,這輩子怕也還不清了。”
“不急,下輩子接著還也可以。”
她沒聽出他話中謔意,仍然十分虔誠,“如果您不嫌棄,也行。”
挺聰明的丫頭,這會腦子都不轉了?他真想撬開看看里頭究竟裝些什麼,怎會覺得他真要她還。
李誼望著她無話,心道:別下輩子了,這輩子少給我添堵,我就多謝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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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走毗伽可汗,李謙與公主大婚落成。聽說李誼要去查訪揚州,李謙死活要跟去,連皇后娘娘和李誼二人合力相勸,都不頂用。
“本王才不要回王府呢,那公主日日在眼皮底下轉,嫌煩。”
“成了親的人,果然氣質不一樣了。”
李謙依舊成日賴在舒王這里,武飲冰與他更加熟絡,肆無忌憚地調笑。
“公主姊姊好看嗎?”
他白眼,“你又不是沒見過。”
她欲蓋彌彰,“我說的又不是臉。”
“你存心的是不是!”李謙作勢又要揍她。
出發日清晨,武飲冰和李謙在王府門前拌嘴打鬧,直至段亦和家丁馱著打包小裹跟著李誼行出來,二人才稍稍收斂。
“殿下。”
“二哥。”
李誼瞥了武飲冰一眼,轉而問李謙,“真不用跟公主招呼一聲?”
“哎呀管她作甚,走走走。”
說著便將二人推上車。
煙花三月,長安城夾道的國槐墜著一串串飽滿的花苞,出了城,路旁春花爛漫,色彩紛呈,春風不燥不濕,吹得人神清氣爽。
他們此行揚州,行至城郊渭水便要轉永通渠,走水路,于是在興城堰下馬,由家丁將馬車趕回。
興城堰是漕船運來的渡口,黃河及長江沿岸的物資,尤其是江南的魚米絲綢,鹽鐵礦產,都要通過興城堰運抵長安,渠中漕繁盛,大舫小舟,數不勝數。
時至正午,四人尋了一間食肆用飯。在此用飯的多是些行商走卒,飯食價格低廉談不上精致,只能勉強湊合一餐。
三位男子常在軍中,對飯食并無講究,武飲冰更不挑,剖起尸來時常錯過飯點,自然是且吃且飽。
出門查案,不拘禮數,四人各點了一碗湯餅,圍坐四方吃起來。
“既是貪墨案,有受賄者,必然有行賄者吧,那筆賄金的主人是誰?”武飲冰咬著著頭問。
“是淮南鹽鐵使馮錫山。”李謙瞟了眼李誼,李誼以眼色示意,他才開口道,“知曉鹽鐵轉運使是干什麼的麼?”
“不就是轉運鹽礦和鐵礦的嘛。”她理應道。
李謙唾道,“喲,你個連賬本都不曉得放哪的毛丫頭,居然知道這。”
武飲冰白眼翻上天,“這位大哥,在下只是不喜,不是不懂。”
李謙接著說,“兩年前,揚州郊縣發現了硝石礦脈,據勘探者說這條礦脈產量巨大,能供百年之用。硝粉本是用來制作火雷的,我軍近來連年征戰,揚州的硝礦正好用于彌補軍缺,因此朝廷尤為重視。”
她平日接觸的硝粉主制冰用,他要不提,武飲冰差點忘了硝石本來的用途,制造火器是主要,下水制冰倒是偏門。
“這批礦雖是歸屬朝廷,但公中一時抽不出合適的人手,于是將開采權授予揚州本地的礦商,由戶部出資,礦商出力,將開采出的硝石運往各處,主要是長安。”
武飲冰揣測,“也就是說,這筆朝廷撥款至州郡后,又被鹽鐵使馮錫山挪用賄賂了林少卿,導致這批硝石抵京時以次充好,缺斤短兩?”
“不錯。”
硝石制冰法主要通過硝粉溶化吸熱,將從深井打來的冷水逐漸降溫,最后凝水成冰,消耗甚大。而冰棺工藝就更為復雜,對硝石的需求不亞于制備軍中火器,想必這筆礦資不是小數目。
她轉頭一想,“那馮錫山為何要賄賂一個大理寺少卿?馮錫山歸戶部統管,與大理寺互不相干,除非他犯了事被檢告,著急找人運作。”
“他兒馮仲良在揚州殺了人。”
果然,“殺了誰?”
“馮仲良的女人。”
她叼著面片思索,師父曾在大理寺當差,她從師父口中了解過朝中刑判的規則。
除了京畿地區的案件直接交由大理寺之外,其余均歸屬地審理,徒刑以上報與刑部,而死刑則需向大理寺申請復核,核定無誤后才會交還道府執行。
她明白了,“所以馮錫山想通過林少卿的關系,消了他兒子的死案?”
“是。”
“那馮錫山人呢?”
“失蹤了。”
“又失蹤?”她一異,“那他兒子總在牢里吧?”
李謙說得口干舌燥,飲了口湯才說,“這樁案子因林霽和馮錫山消失得蹊蹺,大理寺遲遲未做最終裁定,人大約還拘在州獄。”
卷宗上語焉不詳,他們此行揚州,大概得重新查訪,少不了要重審此人。
武飲冰吃完湯餅,小二又端上一碟蜜桃煎。
她拈著一枚半透明的蜜餞沉思,那林霽要這筆錢的目的是什麼呢?照林宅布置,林霽不像鋪張奢靡之人,他要這筆錢何用,拿來賃冰庫麼?
思到此處,她想起那個又被扔回飲冰坊冰庫里的仇敬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