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接著拆包拾掇,抱著李誼的隨身物品在他眼前轉來轉去,又是鋪床,又是備案,看來先前的交代都聽進去了。
前襟的濕痕看著扎眼,江南氣候濕寒,再不將濕衣換下,恐要生病。
“我去一趟西廂,你收拾好換身衣服,一會就啟程去礦上。”
“哦。”
李誼說完便走。
武飲冰恭敬送他出去,從內闔上門,背靠門板,沖窗外的背影咬牙切齒。
雖然李誼只為逢場作戲,但用她的清譽作誘,著實有些沒臉沒皮,令她十分不爽。
可她轉頭一想,經他在宮宴上一鬧,自己是舒王面首的事情遍傳長安,無論面子里子,都被人剝了干凈。
橫豎都是他的錯,都怪他!
既然面皮已無,還有什麼可在意,至于顧家……
江南名菜甚多,鰱魚膾,葫蘆雞,拆燴鱸魚,蟹粉畢羅,酥油鮑螺,筍干咸肉老鴨煲……而且馬上就是吃槐葉冷掏的時令,恐怕顧家的這頓洗塵宴她是沒有口福,得想個法子缺席才行。
腦中回顧著方才顧家少爺和管事的竊竊私語,不知顧家與廣陵王李范關系親疏,日后還得更加小心。
顧府的礦車以牛為動力,坐在礦斗里甚是穩當,就是行路遲緩。城郊山路三十里,牛車行了半日,到達礦山已鄰近午時。
顧時清親自走了一趟炊房回來,“飯食還有一會,幾位稍候。”
“不急,我等自行在外面逛逛,打發時辰。”
“也好。”他轉面將礦場的柳工頭叫來,陪他們一道,“山上好些礦坑,有些被灌木叢生,甚是隱蔽,還是柳叔陪穩妥些。柳叔在干了二十年采礦,經驗老到,有不明白的盡管問他。”
山澗方下過雨,礦場濕滑,加上鄰近飯點,礦上做工的役人也沒什麼干勁,反倒三五成群的支著鎬頭談天。
柳工頭在前面給李誼帶路,囑他們仔細腳下。武飲冰和其他二人亦步亦趨跟在李誼后面。
這是又安排了個眼線?武飲冰從旁審視,不覺警惕,不防前方李誼突然止步,她來不及反應,鼻梁跟他后背硬碰上。
頓時一股熱淚從鼻頭洶涌上眼眶,鼻梁發麻,這李誼是鐵打麼?怎麼肩背硬成鐵疙瘩?
李誼無知無覺,微揚下巴指向場邊油布底下碼放的竹箱,“那是什麼?”
柳工頭五短身材,精干機敏的模樣,踮足一望,“那是采晾好的硝粉,最怕受潮,故用竹箱裝好放在油布底下防雨,再用石蠟封箱防潮,只等礦車來運回山下倉庫。”
“是送往京中的精礦?”
“公子好眼力。”
“走水路進京?”
“是,通常由沈從興大人點貨,從泗州入黃河,再到洛陽嘉善倉中轉,最后乘官船運至長安軍器監。”
李誼還記得這個沈從興。
他原是六品京官,供職戶部員外郎,在京中時李誼曾與他在南曲打過照面,當時他妻兒上春覺樓給他捉奸在床,鬧得滿城風雨,沈從興無顏露面,稱病了好些日子。
馮錫山獲罪后,淮南轉運使職位暫缺,一應轉運職責全落到他這個揚州刺史頭上。
“刺史大人也常來礦場監看嗎?”
“沈大人日理萬機,哪得空閑。都是由小的們打捆密封,過戥子,再從南城倉庫送出,沈大人只肖在碼頭看著貨裝船,便大功告成。”
“明白了。”
李誼瞥了一眼跟在身后的武飲冰,她捂著鼻子,滿眼憤懣地四處張望,腦子里不知又動什麼念,沒再管她。
他試探地問了句:“那接下來要看的次礦,比之此前送到長安飲冰坊的,何如?”
牽涉那樁案子,柳工頭警覺起來,“給睿真娘娘打棺槨的材料肯定是最好的,哪是那些雜礦能比。”
午食備好,忽然間炊房那邊引起一陣騷動,等發放食盒的眾人聽見雙方對話,越發側目。
“柳老頭何時結清俺的工錢?再拖欠俺要去報官!”
“快去快去,吃著二爺的白食還想拿工錢,天下哪有這等好事!”
“俺明明跟其他人交的礦一樣多,憑啥克扣俺?”
“就憑你濫竽充數,二爺還肯賞你口飯,已經是便宜你了。要麼你就吃,再要胡鬧飯也別吃了,給你丟下山去!”
李誼靜默觀察,李謙也旁觀許久,插口問道,“柳工頭,那邊在聒噪什麼?”
柳工頭也十分無奈,“別提了,這吳三成日在礦場偷懶,往礦里摻沙交差,好礦也給混成次礦,還是賭棍一個。這次又以老母看病來支錢,小人不給,他便來耍賴,碰巧此滑頭又是二爺的表外甥,弄得小人也難做。”
她眺著那邊的沸鬧,怪不得這麼多人寧愿干看著也不幫他,原是個賭徒,平日撒謊成性,連工友都看不下去,忽然心生一計,扯扯李誼的衣袖。
李誼依意靠過去,她在他耳邊如此這般的說了一通。
李誼心頭一動,“你可有把握?”
她悄聲,“對付這種人,奴心里有數,您放心。”
他有些不放心她獨自行動,“我讓段亦跟著你。”
“行是行,但段大哥得離遠點……”
兩人嘰嘰咕咕耳語了半天,弄得李謙一頭霧水,滿肚狐疑一直憋到了飯桌上。
顧時清將他們的食盒取來,“礦場餐食粗糲,還望各位不嫌棄,待午后驗看完,在下派人送你們回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