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腦中盤桓,“殿下,方才您怎麼不向廣陵王開口轉圜一句,您多一句話,便能留那舞姬一條性命。”
“留?”李誼端詳她好一會兒,“留著等廣陵王往我床上送?”
武飲冰啞然,張了張口,“可那胡姬是無辜的……”
又來了。
旁的都挺靈光,偏偏這個問題認死理。
李誼又氣又恨,氣她一根筋,又恨她木訥遲鈍,真想把她腦袋敲開看看,里頭怎麼長的,“那我不無辜嗎?”
她默不作聲,李誼更是氣煞,忿忿哼了一聲不再理她。
其實她明白李誼為難,只是芥蒂人命在他們眼中太過輕賤,偏等人打死了才說要更衣,著實有些狠心……
“你是不是不會解?”
良久,她被人問得一愣,停下在他腰間的動作,“嗯。”
李誼收回雙臂,“你不是穿過男裝麼?”
“……沒,沒穿過這麼復雜的。”
此時房門外有人走動,不知是否是廣陵王派來的眼目。他不再與她廢話,直接拉著她的手往自己腰上那枚金鉤,雙手一推,一頂,蹀躞應聲墜地。
那金石之音堪比一記天外落石墜入少女心潭,輕易就蕩起一陣曖昧的心潮。
視線相織,她的心再度疾馳。
李誼握著她的手,聲音低沉如磬,黯啞又柔軟,在她腦中繾綣了幾遍。
“男人的腰帶要這麼解才對。 ”
等她意識過來言外之意,登時臊得腦門發燙。李誼警醒地留意窗外人影,騰出一手箍著她纖腰讓她靠近,在耳邊輕聲說,“有人在聽。”
武飲冰點頭配合,可喉嚨仍燥如火燒,說不出也不敢動。
片刻后人聲退潮,李誼才將武飲冰放開,獨自拾起落地的蹀躞,隨手一疊,擱在凳上。
“拿來吧。”
“啊?”她還沒夢醒,“拿什麼?”
李誼無奈,“剩下的衣服。”
“哦!”
她趕緊取來遞上。李誼知道她現在腦子實在不太靈光,就放過她,自行除去污衣,換上一身家常衣袍。
她根本不敢抬頭看,直到對面穿戴齊整,坐在案旁,讓她取筆研磨。
他仰望著她,恰能望見她下頜上的疤,已經掉痂,露出新生的粉嫩皮膚。
李誼略揚下巴,“你的傷……”
提及此事,下頜頓時有些生癢,她用手蹭了蹭,全然不覺自己將墨漬也抹了上去,“不礙事,奴小時經常磕碰,最后都好全了。”
那塊墨污染在臉上有些滑稽可愛,李誼沒有提醒,只偏頭沉然一笑。他原本還命人送了祛疤的傷藥來,看她容貌幾乎復原,想來是用不著了。
“以后我們可就時刻處于廣陵王的監視下,你必須得學會替我更衣等等瑣事了。”
武飲冰深恨自己入行多年,摸過的尸體沒有一百也有八十,獨獨一碰這個男人就不知所措,到底是什麼緣故……
想不通透,遂咽了咽唾沫,繼續磨墨,“奴明白。”
快書密信一封,李誼讓武飲冰收好,等明日一早段亦回來,要他用秘密途徑送往長安。
次日晨起,武飲冰磨磨唧唧,總算給李誼換好一身圓領袍。此時王府的下人叩門,說廣陵王有大禮相贈,為致歉昨日的唐突。
她開門收下,賜了賞錢,將托盤端過來。接手的那一刻,她便隱約聞到了一絲異樣的味道,不禁皺眉。
她把玉盒連托盤一起放在桌上,等著李誼施令。
李誼似乎也覺察出異味,沉默地望著這封精致的玉盒,凝神片刻,“打開。”
武飲冰上前揭開盒蓋,映入眼簾的東西令她近乎跌倒地往后退開。
“殿,殿下,是……”
盒中之物指甲鮮紅,皮膚白皙,赫然是那舞姬的雙手!
李誼攥緊拳頭,骨節格格作響。
“即便那胡姬冒犯在先,可人都死了,他還要砍她雙手做什麼?”
血腥味頓時逸散,回想昨日宴上種種,李誼斷定,“就算她活著,這雙手也必然出現在我面前。”
斬手,諧音斬首……武飲冰琢磨出意味,驟然膽寒,她見過那麼多殘尸腐肉,沒有任何一塊讓她如今日這般恐懼。
武飲冰恐極,但竭力讓自己冷靜下來,廣陵王做事不擇手段,這是赤裸裸的示威……“殿下,我們要不要向陛下稟告?”
他好笑,“告什麼?告他欺辱了我?”
她也一時呆住,這問題問得實在幼稚了些,總不能如小兒鬧架一般,輸了就去找爹。
“那,殿下您……怕他麼?”
“何出此言?”他瞥了她一眼。
“若在京城,有人敢這麼對您呼來喝去,早被剁成肉齏。可在揚州,廣陵王這般無禮冒犯,您非但不計較,還聽從他的安排入住王府,不得不被他盯在眼皮底下。”她心中有些不平。
李誼輕笑道,“怕啊,人在屋檐下哪有不低頭。”
回想在長安,他何等跋扈,連圣人的話都不放在眼中,卻在揚州任一個郡王擺弄,她怏怏道,“奴還以為殿下是一顆捶不扁的銅豌豆。”
他搖頭失笑,想了想。她很聰明,只是涉世未深,有些事還是應當教給她。
“你知道安史之亂是怎麼愈演愈烈的麼?”
她對朝堂之事其實不甚了解,僅曉一點皮毛,“是安祿山和楊國忠的恩怨?”
“那只是導火索,實際上是皇權分散之故。浩劫之后,父皇急于削藩,但藩鎮勢力經營幾代,盤根錯節,父皇操之過急,終致涇原兵變,被困奉天,可見節度使手中權力之大,并非常人可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