差役撩開轎簾,沈從興從轎廂底下取出轎凳和油紙傘。李誼緩步行出,瞅了眼新起的墳塋,瞥向身旁拄著鋤頭蓄勢待發的武飲冰。
武飲冰心領神會,“得嘞。”
沈從興揮手撣去衣上土屑,也不敢干看著,忙支使隨從的差役和司獄跟著幫忙。
武飲冰動手開挖,手法嫻熟,加上草草掩埋,墳坑不深,不多會,一股腐爛惡臭如泉眼洶涌出,司獄差役強忍著不適一鏟一鏟繼續刨,反觀舒王的兩名隨從仿若未聞,其中這個瘦弱些的面不改色,干得尤其賣力。
漸漸,一張草席包裹的腐尸呈現眼前。穿戴好手套面巾,她上手將草席掀開,連帶幾塊皮肉也跟著撕下。州獄的兩人實在堅持不住,飛速跑開,胃里酸水翻騰,各自扶著樹干嘔吐不止。
尸體已經高度腐爛,蛆蟲在爛肉里蛄蛹,將死者面部啃食得辨不出容貌。她粗略地捏了捏渾身,骨骼完好,并不似有暴力外傷存在,于是打算將人兜著頭拖出坑洞,方便操作。
但方才那二人已經不知上何處吐去,拖人一事只得她獨自完成。
沈從興亦按捺不住反胃,向李誼提議,“殿下,這山里雨落得急,要不咱還是回到車上等待,別濕了衣衫,要凍壞了。”
李誼不予理睬,全然忽略他的存在。
沈從興觸了霉頭,悻悻然閉了嘴。王爺都沒作反應,再加上后頭貼了個瘟神似的侍衛,他也不好獨自上車暫避,只得繼續在一旁憋著。
武飲冰就地摸骨、驗傷、剖腹,用銅鉤一一翻看,越查越不對勁。
“不對,這太奇怪了……”她邊說邊搖頭。
看來她已有結論,李誼便問,“查出死因了?”
“沒有。這具尸首太爛,恐怕得抬回去用別的方法試試。”
李誼余光察覺到沈從興暗松口氣,繼續追問,“那奇怪在何處?”
“怪就怪在,即使春日回暖,這具尸首也實在是太爛了,根本不像是才死了十幾日的人。”接著她一副認定沈從興撒謊的樣子,質問道,“你確定這是馮仲良?他才死了十日?”
沈從興完全未料到舒王身邊的仵作這麼厲害,當即慌神,“或許是司獄他們記岔了……曹司獄,馮仲良到底何時死的?”
曹司獄也慌了,眼珠左右一轉,“或許二十日?”
武飲冰當場揭穿,“騙人!此人已死至少三月,而且他的骨頭已經錯位,人方死時骨間尚有皮肉相連,除非暴力不可能錯位成這樣,而他骨骼又完好,說明他是十幾日前被人從他處搬來此地的。”
沈從興還要狡辯,“人都腐成這樣,許是你方才拖人時自己掂散的呢?”
武飲冰氣不打一處,掏出死者一根大腿骨,指著沈從興的鼻子便道:
“我方才是從頭拖尸,再散也是把上肢遺落在下肢處,如何把這大腿落在胳膊肘,您拖一個我看看?”
沈從興嚇得腿軟跌地,還欲狡辯,被李誼一腳踹了三丈遠。
“還想抵賴,這到底是誰?” 他怒喝道。
沈從興滾了滿身青苔,被段亦拖著過來跪下,差役司獄見狀也爬來一道跪倒。
見瞞不下去,這才吐露實情,“殿下饒命……其實,馮仲良跑了,跑了有十來日,卑職聽聞上頭派您來查坊,擔心交不了差,才出此下策,殿下饒命啊……”
“跑了?”李誼微瞇了瞇眼,“怎麼跑的?”
“他從州獄挖地道,曹司獄他們發現時人已經跑遠了。”
“那這又是誰?”
沈從興望了望地上的腐尸,“卑職也不知,就從這亂葬崗里隨便挑了一個……”
“段亦!”
段亦得令直接抽刀將人從地上拎起來,沈從興被一嚇,立即抖了實話,“是廣陵王的主意,王爺說反正都當死人處置了,隨便找個死尸頂包便是,人是他找來的……”
李誼眉間如凝冰,緩步逼近,“你可知污蔑皇族,罪同謀反?”
“殿下明鑒,卑職說的都是實話啊殿下……”
沈從興被拎雞崽似的拎在半空,抖似篩糠,得了李誼的命令才被放開,跌落在地爬不起來。
又是廣陵王。
武飲冰望著地上的殘尸,恨得咬牙,不知這次又是哪家百姓慘遭毒手。
“叫你的人把尸身收好送回衙門,等候處置。再有虛言,本王不會像今日這般寬宥。”
沈從興嚇得魂都丟了一半,再不敢有半分懈怠,“是是,殿下教訓得是。你們倆動作快!”
回到衙署,李誼來不及更衣,頂著濕袍便去檔房找李謙,直至日暮時分,才回州署殮房。
窗外細雨下了一日,殮房內點著炭盆,倒還暖和。
“如何?”
武飲冰見李誼前來,施了一禮。
“奴算是明白了,怪不得您要微服私訪呢,廣陵王這老油條嘴里簡直沒一句真話。”
“怎麼說?”
“此人男,身量七尺,偏瘦,是被毒死的,他還說不知道。”她摸出一截被她切開的骨頭,斷面發暗,“您看。”
李誼想了一會,“你說此人身高七尺,體型偏瘦?”
“是。”
李誼哂笑了笑,“方才我看了此案的卷宗,你可知馮仲良的身量如何?”
她立刻就猜透。
“也是七尺偏瘦?”
繼而把玩著手中的斷骨,也跟著戲謔,“原是特意找了個一模一樣的人來混淆視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