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想著從長安到奉天,再到揚州這一路,她阿爹因與林霽一同藏匿仇敬忠被殺,而林霽又因貪墨案被滅口,加上馮錫山消失,馮仲良潛逃,以及顧家那本神出鬼沒的陰陽賬,好似有一只手在背后提線,他們只是演戲的木偶。
那這個提線之人,會是廣陵王嗎?他想隱瞞的,僅僅是貪墨?還是說另有內情?
還有李誼……
這位玩世不恭的王爺對自己好像過于照顧了點。
她堅信,所有命運的饋贈都在暗中標好了價碼,世上不會有無緣無故的仕善。
她想不明白,除了驗尸,他又能從自己這里獲得什麼呢?總不會是為了美色,他身邊從不缺女人。
而自己跟著舒王的目的,究竟是為了復仇?還是厘清真相?那師父讓她替他回到大理寺繼續完成的夙愿,以她如今的境遇,還能否實現?
屋內熱霧彌漫,躺在浴桶內實在過于愜意,不禁拽著人沉迷幻夢,整個人又飽又暖,困意洶涌。可一合眼,白天廣陵王送來的那雙血淋淋的手就再現眼前,又讓她如尖錐刺股,頭腦霎時清醒。
這里是廣陵王府的偏院,萬一被人揭穿自己女子的身份,那可是欺君死罪,她短暫的一生就徹底玩完了。
她渾身激靈一顫,趕緊從水里爬起來尋衣衫,如常用布條將胸脯裹緊,以免被外人看出端倪。
收拾妥當,她也不敢將窗戶敞開散熱,免得引人注意,便合衣窩在腳踏上,一邊擦著濕發,一邊等李誼回來。她累了一日,實在經不住困意,眼皮打架,擦著擦著便在腳踏上睡著。
醒來時,天已泛起魚肚白,浴桶和剩飯還擺在原處,屋內空空,李誼似乎整晚未歸。
試了試水,已經涼透。
昨晚頭發尚未干透就睡著,今晨亂成草窩,武飲冰花了好一陣功夫打理齊整,又把浴桶搬入院中,將涼透的洗澡水倒進花壇以掩蓋有人洗沐過的痕跡,再讓王府的下人過來拿走。
想著李誼昨日的囑咐,她換好尋常衣飾,正欲去隔壁敲門,恰巧院內有腳步靠近,她以為李誼回來忙出去迎,可歸來的只有李謙一人。
甫一見面,李謙就打了大大的呵欠。
武飲冰望他身后無人,“殿下呢?”
李謙揣著明白裝糊涂,“我不是在這麼。”
“我是說舒王殿下。”她翻他白眼,“你們這是議了一宿?”
“昂。”李謙又打了呵欠,“我二哥真是不要命的,熬了一宿還不算完,還在衙署查卷宗。我是沒他那麼拼命。”
她見李謙困得不行,“那今日去找薛氏的事怎麼辦,要不我一人去?”
“不行,我哥吩咐了,必須得盯著你。”他狠狠道。
她無辜,“我又不會跑。”
她又不是沒跑過,李謙冷冷一哼,“鬼才信。”
武飲冰懶得跟他較勁,抬腳出門,“那您今日跟著充場面就行了,其余的您也排不上用場。”
李謙怕不是耳瓢,“我這麼大個王爺,就用來給你充場面!?”
“您別生氣啊,我這是替舒王殿下辦差,您給我充場面,就是在給他充場面,怎麼可能讓您吃虧……”
李謙熬過整夜腦子不太活絡,被她這一番胡謅唬住,等反應過來人把他當苦力使喚還要占他便宜,登時要彈個鑿栗教育,可一轉頭,人早已經溜出府去。
按說馮府被抄后,馮家的男丁女眷都要連坐,可不知是何緣故,馮家人悉數身死,僅這二人逃過一劫。
如今馮錫山的妾室薛氏賃住在鐵佛寺北面的巷子,官府的人在馮仲良越獄后去搜查過,人并不在那里。
鐵佛寺所在的子城與羅城相比,完全是江南的兩面——
不似揚州羅城內的熱鬧擁擠,子城安居東北一隅,靜如處子。街巷靜謐,人煙稀疏,雨過天晴,貓兒臥在墻頭舔著腳爪,聽著佛鐘磬磬,悠然曬著太陽。
拐過一個街角,死胡同的盡頭是道木門,便是馮母薛氏的住處。
李謙發誓如她所愿袖手旁觀,絕不幫一句話。他倒要看看這丫頭到底怎同下等人打交道。
咚咚咚——
“誰啊?”
院內聲音虛浮,猜得出是個上了年紀的老嫗。
一個清脆的聲音從門外答道,“阿婆,我們來找馮仲良!”
“他不在這里,你們走罷!”
隨即門內傳出砰一聲,老嫗似是把內戶也關了,給武飲冰送了閉門羹。
“我還沒說我找馮仲良干什麼呢,她怎就把門閉了?”武飲冰不肯服氣,繼續拍門道,“阿婆,馮仲良不在此處,我們找您也行啊,阿婆!”
回聲蕩開,街巷重歸寂靜,里頭再無回音傳出,一旁的李謙憋不住噗嗤出來。恰好頭頂瓦片滴下一滴水,正中她眉心,她被激得一縮,顯得人更窘,李謙笑得更開心了。
她愈發羞窘地抹掉殘水,憤懣道,“有甚好笑的。”
“沒辦法,見你吃悶我就高興,我就是個充場面的,無關緊要,你還能管我笑不笑。”
武飲冰擼起袖子正要與他分個高下,巷子另一頭的戶門忽然打開,一個婦人往這邊望了半天熱鬧,挎著提籃正要進去,她沖上去將人叫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