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將誘捕計劃與她概述,告訴她近日盡量不要出門,若實在無聊,便讓李謙跟著在坊里轉轉,別去南邊湊熱鬧。
“哦。”武飲冰應承著,忽然記起一事,“對了,奴聽七殿下說,廣陵王從前在長安時貴為親王,后來搬離帝京,還被貶為郡王,是何緣故?”
李誼想了想,這都是很久前的事了。
“我唐軍最近一次與吐蕃交戰,可還記得在何時麼?”
她點頭,大約就是李誼的父王以身殉國那期間。
遙遠的黃沙在他腦中徐徐吹開。
“彼時皇祖父還在,廣陵王是皇祖父幼弟,吐蕃入侵時也被派去鎮守邊關。可是見到兇悍的鐵騎兵臨城下之時卻做了逃兵,將邊城肅州拱手讓人,還是我父王重新將城池收復,隴右道才得以與中原皇庭互通往來。”
犯下如此大罪也沒賜死他,大約是因為皇祖李豫在做太子時,與他親厚的建寧王李倓因得罪宦官李輔國和張皇后被肅宗皇帝賜死。他兄弟本就不多,繼位后更不想再死一個弟弟,于是便將他外放封地,留了他一命。
這幾日用飯時她曾聽李謙閑聊起,這些年廣陵王身在揚州心在長安,一直嘗試用各種方法溝通京畿,在朝臣間活躍得很,只是一直都沒能有機會再回長安。
“那他現在回京也沒機會當皇帝了,而這揚州平和富庶,用來養老再好不過,他為何還這般執著?”
“他是沒機會,可是有人有。按慣例,藩王在外均需質子留京,他遣了廣陵王世子入京做太子伴讀。”他道。
武飲冰釋然,原來廣陵王是太子黨。
他打點上下,或許就是為了太子,如果太子繼位,那他便是近臣,既可以理所應當被調回長安,甚至能晉回親王位也說不定,難怪一把年紀還不安分。
太子昏庸卻純孝,而李誼則跟他完全兩個極端,或許兩人本身就是異父所出,性格難免差異。
“想必殿下的父王也是驍勇之人吧,您大約跟他很像。”她覺著。
李誼淡淡笑開,“記得你跟我說,養恩大于生恩,因此你更敬重你阿爹,并不在意生父?”
提及兩個父親,她聳肩輕松道,“阿爹對奴很好,奴理應回報養育之恩,至于生父……找得到最好,找不到,奴也不抱奢望。”
他望著她精致的蜜瞳,被她眼中的清澈純稚所感染。
“我與你的境遇有些相似,但又不大相同。”
“是麼?”她眨眼著長睫將他望著。
心里反復盤桓著方才李謙在廊下的話。于他而言,她是個特別的存在,不知從何時起,在她面前,他愿意放下心防,傾吐自己深埋內心的秘密。
“方才那些都是年長些后道聽途說。其實父王在我五歲時便去世了,因此我對他的記憶不多。雖然圣人將我納入天子一脈,撫養我長大,但我依然無法對他抱有同親生父親一樣的情感。”
“為什麼?”她不太清楚他們之間發生過什麼,“其實外人看來,圣人對您十分愛護,處處維護,比好些親生父親還寵,只是您一直比較……”
“比較什麼?”
她措了好半晌的辭,才道出她認為貼切又不冒犯的兩字:“倔強。”
李誼驀然被她的措辭逗笑。
“你此前說的生恩與養恩,我也仔細想過。
他待我如此,或許是他心存愧疚吧。”李誼嘆道。
心存愧疚?武飲冰細品了品,揣測,“難道圣人從前……對您做過什麼虧心事麼?”
“不是對我,是對我父王。”
她更聽不明白了,難道是昔年恩怨……
他坦誠道,“我之所以答應幫你追查你阿爹的事,正是因為我也追蹤蘇毗部的消息多年。我懷疑,當年大震關之戰慘敗,父王身死,或許是當時還是太子的父皇和蘇毗部的人有意為之。”
武飲冰聽得此驚天秘密,經不住捂嘴而駭。
“您是說,當年圣人害死了鄭王?”
“我只是懷疑。”
她懂了,皇子之爭,自然是皇位歸屬,而李誼發覺事出反常,但獲得的僅是些蛛絲馬跡,矛頭不足以直指圣人,才要繼續追查。
“故而,我一直有種寄人籬下之感。”加上當年的鄭王妃如今已是圣人的皇后,讓他隔閡更深。
李誼雖未言明,但她大約已經體會到這種心態,因為她亦寄人籬下,也猜出面前之人是如何從一個不諳世事的孩童,變成當今世人口中恃才放曠、紈绔偏執,天不懼地不怕的舒王九千歲——
真相不明,他替父王不公,而圣人是最大的獲益者,所以他無法坦蕩接納圣人賜予他的寬待,像個孩子一樣跟大人擰著勁。
她想著,忽然有些心憐之。原來李誼這般貴為皇子,其實也是個被命途困住的凡人。
她伏在案頭,略思了思,嘆了口氣,自己何嘗不也是個被命途困住之人呢。
看他神情忍耐,心里恐怕也不好受。武飲冰不自覺地想安慰,卻礙于身份不知如何開口。
她趴在桌案,偏著頭,“殿下,既然您透露了您的秘密,不如奴也告訴您一個自己的秘密?”
李誼眉心稍解,望向她,“你性子這般急躁,還能藏得住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