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符紋,你可曾見過?”
李謙抬眼皮一瞧,這不是那日武飲冰找算命先生問的那張麼。他不免喟嘆,她還真是閑不下來,這旺盛得要命的精力,也就他哥消受得起。
吳三接過符紙細致端詳,又顰眉長考,久到武飲冰都不抱希望他能想起,他忽然醒悟地一抬頭:
“俺想起在何人處見過了。”
武飲冰急不可待,“可是一個上了年紀的老人?”
但對方回答,“不,是個年輕人。”
不是那個替死鬼,她略感失落,仍尋根究底道,“那人是誰?”
“是西華門碼頭邊的腳夫,叫阿明。對了,此人從前還是馮轉運使的家生奴。”
又是馮家。
見他如此通曉對方底細,她不經探問,“你跟他很熟?”
他志得意滿炫示道,“熟。從前他總跟著馮大人來監礦,又好賭,馮家敗落后流落出來,不識字又無一技之長,只好去了碼頭討生活。”
武飲冰點點頭。然死者的身份仍懸而未知,她不肯就此罷休,“那你還見過旁的人攜此符麼?”
“那就沒有了。”他望她表情凝重,偷問道,“此符是作何用的,你們這麼著緊?”
“這牽扯到我家公子的一樁私事。”她顧望左右,悄聲道,“實話與你說,我問過算命先生,此符是罪大惡極之人未免冤魂索命才佩戴,我只能說到此。”
吳三望著這符紙,又回想平日阿明悶頭悶腦的模樣,忽然背脊一寒。
或許是后怕,他吞咽了口才絮叨道,“符紙正是他來常樂坊耍錢時掉落,才被俺撿到。俺早前可不曉這小子作惡,還當是尋常護身符,幸哉幸哉。”
“所以我們想找到佩此符的老人。”
武飲冰挑眉道,“三哥在揚州城人脈廣,又仗義,紅了錢還想著弟弟,故小弟斗膽想再請三哥再幫幫忙。”
既收了錢,又受了人家夸贊,吳三不好推辭,“上了年紀的老人是吧?”
“對,五十以上的,男子。”
“成。” 吳三將那符紙塞進袖里,拍著胸脯夸口道,“既是五郎你開口,別說五十以上的男人,俺吳三保準你能知道全揚州城都有誰求過此符。”
她拱手作揖,“那就有勞三哥了。”
“客氣。”吳三擺擺手。
常樂坊正是午后熱鬧的時候。武飲冰在柜坊里小耍了兩局,行出柜坊,李謙才拉過武飲冰詢問,“難道,你已猜到那替死之人是誰了?”
武飲冰嫌他癡傻,“怎麼可能,我又不是神仙。”
“那你揪著這死鬼的身份不放做什麼?”
她自有行事的理由,但還從未將心中想法知會他人。左右李謙是李誼親弟,亦是可信,遂好脾氣地與他說道:
“我從驗尸那時便懷疑替死之人有貓膩,如今吳三說馮家的下人阿明也佩,薛氏的鄰居胖婦人也提到過他,我就更加覺得有問題。”
李謙若有所悟地點點頭,“這麼一說的確太巧了。”
她凝思片刻,“那吳三說阿明在西華門碼頭做工?”
李謙嗅到一絲不對勁。
“你想出坊找他?”他腦袋登時猛烈搖,“不行,我哥會扒了我的皮!”
這七王爺死腦筋,她氣憤道,“那你就心甘情愿讓你哥頂在前面與人周旋,受那廣陵王暗中使壞,你躲在后頭優哉游哉,半點事都不頂?”
他張口結舌,卻說不出反駁,因為這番話說進了李謙心坎里。
自打啟程揚州,他便一直未被李誼委以重任,反被當鏢師使喚,一直憋著一股勁。
如今有了替李誼分憂的機會,他委實不甘就此放過。
拉扯半天,最終他妥協,“行吧,這事我替你包著,但你絕不能離開我的視線,否則我哥真的會殺了我。”
武飲冰覺他危言聳聽。她一個舒王跟班罷了,有這麼嚴重麼?
她一門心思全在那個叫阿明的馮府下人身上,全未將他的話放心上。
正好李誼宿在軍營未歸,他們一連幾日去西華門尋人,碼頭的工頭都說阿明已數日沒來上工,說是身體不適,一打聽也沒人知曉他現棲身何處。
直到捉捕馮仲良那日,他們才聽聞阿明在南門碼頭現身,李謙和她立刻動身往揚州南城。
誘捕馮仲良的消息早已散出去,但武飲冰今日才知李誼打算用馮母薛氏作餌,望著南市越聚越多的百姓,心中愈發忐忑。
薛氏一個老嫗,又是個瞎婦,只因委身馮錫山生了馮仲良便無辜被抓。但她告訴自己,那只是李誼的權宜之計,只要馮仲良乖乖歸案,大家便相安無事。
她努力將注意力集中在阿明身上,故逆著人流,前往南門碼頭。
“西華門的工頭可有提及阿明長什麼樣?”她問。
“身長七尺,左眼內眥處有顆長毛痦子。”李謙答。
她踮腳望著碼頭蟻行的人,愁眉莫展,“看來只能挨個船家和垛口打聽了。”
*
南市東面的望樓底下已被清開,兩盆篝火燃得嗶剝。周圍兵卒里外三層,將望樓圍得水泄不通,湊熱鬧的百姓迫于驅趕,只得離望樓數丈開外。
晌午的南市最熱鬧,一名雙鬢花白的老婦被五花大綁,由團練軍押上望樓。
老婦渾濁的雙目流出淚來,哀戚失神,哭喊叫冤,嗚咽聲響徹整個南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