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樓邊的五味樓菜已上齊,廣陵王命自己的隨從將攜來的蒲萄珠與自己和舒王滿上。
上次因胡姬的事二人鬧得不愉快,此番李范一定要讓他品嘗這好酒,就當與他賠罪。
好酒瑰艷澄澈,一眼可望杯底,就如這五味樓的二層閣樓,憑欄望去,望樓上下,一覽無遺。
“難為王爺挑這麼個好地方。”李誼道。
“殿下賞光,自然樣樣都得是最好的。”李范忙讓侍人將魚膾往李誼那側挪一挪,“這五味樓的生魚膾是揚州一絕,舒王殿下斷不可錯過。殿下的典軍將軍英勇穩妥,殿下只管與小王在此用膳,旁的不必操心,都交與他們。”
李誼低頭望著酒杯,并不急飲,而是復望向高樓上的薛氏,余光搜尋著圍觀者中可疑之人,以及設伏的位置。
此計雖不夠光明磊落,不合官府彰顯朝廷威儀之舉,不過他李誼從來不以君子自詡。大行不顧細謹,只要能抓住馮仲良,他不在乎使些手段。
“那本王便多謝王爺款待了。”李誼舉杯相請。
李范驟然受寵若驚,趕忙端起酒杯應和,“殿下客氣,都是小王分內事,只是屆時殿下回京,還望在圣人面前替小王美言幾句才是……”
李誼搬出一副禮貌淡笑,不置可否,再度靜觀圍剿。
望樓上,為首的兵卒將利刃架在薛氏的脖子上,大聲喝道:
“歹人馮仲良聽著,你老母薛氏在此,舒王殿下有令,若你速速歸案,莫妄圖行險僥幸,尚有一線生機,否則按律嚴懲。另,凡有知曉馮仲良下落者報官,一經證實,賞銀五千,如有惡意包庇者,同罪論處!”
“舒王……”
揚州百姓一聞舒王的名號,流言物議便如瘟疫一般在人群間擴散開來。
“是那個殺人不眨眼的舒王麼?”
“是啊,就是那個在奉天坑殺五萬涇原軍的舒王,他怎來揚州了?”
“恐怕是為了馮家。那馮仲良是個出名孝子,若他還不現身,他老母可要遭罪了……”
“誰說不是……”
樓下除了沸議,并無人主動投案。望樓喊話的兵卒見狀,就依先前交代,再重復一遍,還是不應,又將哭泣的婦人往望樓邊沿推了推。
李誼悠然挾起一片魚膾入口,果然嫩滑無比,“揚州不愧是魚米之鄉,這鱸魚膾做得甚是鮮美。”
“那是自然。”廣陵王陰笑,言有所指道,“這魚膾之所以鮮美,正因廚人于鱸魚鮮活時用快刀刮取。可這鱸魚不聽話,常在案板上掙扎,故廚人多斬斷其尾脈,使其失血喪力,卻不致其殞命,方能得此鮮味。”
筷間魚片晶瑩剔透,宛如琉璃,“原來如此。”
李范繼續從旁吹風,“如今這馮家母子便如案上魚肉,不見點血,恐怕不會屈服。”
李誼微瞇眼,“那王爺有何高見?”
李范陰惻惻道,“割斷那老婦一根筋脈,讓血直接流到望樓下,好讓那馮仲良緊迫,瞧瞧對朝廷負隅頑抗是何下場。”
李誼狹眸俊邪,目不轉睛地睨著李范,良久不作聲,直至李范渾身起栗,他才似笑非笑道:
“王爺與本王想到一處去了。”
李范暗吐口氣,大笑緩解尷尬,“小王老了,愧與殿下同宗,哪及殿下穎慧。”
李誼將傳令兵喚來,與他交代一番后,傳令兵便麻利下樓,將他方才所述之令傳向往望樓上——
在薛氏和圍觀眾人的驚呼聲中,一泊熱血緩緩從望樓欄桿處淌下。
這一招果然起了效用。
人叢間一青年略撥笠檐,朝望樓上觀望,目中擔憂不已。血如細流涓涓,在他目中卻如驚濤駭浪,他再也隱忍不住,揭下斗笠,擁向前排朝望樓上高聲咒罵道:
“狗官,還不速速放了我娘!”
周圍士兵循聲望去,為首的軍官拿刀指著樓下,“是馮仲良,還不拿下!”
薛氏也聽見兒子的聲音,奮力掙喊道,“仲兒,快逃!”
望樓下的血污越積越多,看得圍觀群眾觸目驚心。兩側士卒撇開圍觀人群包抄而來,馮仲良縱然痛心亦不甘坐以待斃,復朝望樓呼喝道,“娘放心,兒一定將你救下!”
“官府辦事,無關者速速散開!”
軍士越圍越近,可那馮仲良并未繼續向前沖,而是折身后撤。他身手矯健,如游魚一般在人潮間穿梭,身后的軍士著鐵甲長刀,緊追不舍。
與此同時,隨著馮仲良的呼喝,望樓上也應聲騷亂起來——
押解薛氏的一名士兵疑是馮仲良內應。當眾人的注意力皆被馮仲良吸引時,他不經意探臂一揮便斬斷了捆綁薛氏的繩索。
薛氏感到身上的束縛松解,耳邊刀劍鏗鳴,不禁兩股發戰,在望樓上摸索起來。
“兒啊,我的仲兒啊,你在何處?”
眾兵士發覺不對,抽出刀劍與內應搏斗起來。可往樓空間狹小,長矛寬刀不便施展,而內應的匕首小巧靈活,交起手竟與他們旗鼓相當。
突如其來的變故讓座上的李誼眉頭緊蹙,不覺捏緊了手中的酒杯。而李范不經意一瞥,唇角微不可及勾起一絲笑意,繼續愜然飲酒。
身后刀劍無眼,薛氏驚懼地沿著欄桿伸手抓索,生怕無端被殺,死命般地抓住任何她能抓住的物什,一遍又一遍地重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