塘內的魚兒頂不住誘惑,爭相浮起吞食香甜的花瓣。
橋頭,石榴花濃艷如火,綴在枝頭含苞欲放,她隨手折了一枝,駐足橋上觀賞游魚爭食,不免想起舒王府里的那些魚,也不知府里下人有沒有好好照顧,餓瘦了沒。想著想著,不經有些思念遠在他方的長安。
她旋著花枝,無意識地撕下一片花瓣投入水中。水波漾開,池中金魚以為有人投食,紛紛圍攏,爭搶無果發覺無趣,又掃興游開。
李謙在院門前與人交談,武飲冰遙遙望著,看不清臉孔,也聽不清他們在說什麼。小半盞茶功夫談畢,李謙回到花園中兜轉,忽而目光鎖定橋頭。
武飲冰瞧他發現自己,忙蹲下用橋墩擋住身子,尋機溜走,李謙功夫不差,騰身便踮在橋墩上:
“你看不見我,就當我看不見你了唄?”
她余氣未消,凡是姓李的人都不想搭理,丟掉石榴花,轉身就走。
“哎,你別走啊。”他騰到她身前,攔住,猛然想起她白天咬了他一口,疼感鉆心,又把胳膊倏地藏回身后。
她氣鼓鼓地睨著他,“你又不是舒王殿下,我憑什麼聽你的。”
“那我立刻把二哥找來,你就聽了?”揣摩片刻,他還是較他二哥更擅長猜度女子心思,“還跟我哥慪氣呢?”
她嘴一鼓,賭氣扭頭,“我什麼身份,一介草民,配得上跟他舒王殿下慪氣?”
李謙搖頭嘆氣,“我說你就別斗氣了,誰都有身不由己的時候,你自己不也是麼。”
她仍執拗,“他割喉放血之時,可有人拿刀逼迫于他?談何身不由己?”
李謙復長嘆口氣,亦咬牙切齒,“我問過段亦了,望樓上的血是他們提前準備好的雞血。
二哥早知廣陵王沒安好心,此舉就是為了演給馮仲良看,好讓馮仲良現身,引廣陵王出手顯露破綻。他在揚州一手遮天,若趁機揪住他的過失廢他兵權,我們查訪的阻力也會小些,可沒想到李范那老賊這麼狠。”
武飲冰一懵,“雞血……”
見她還不信,他又道,“左右你是仵作,大可去揚州府衙看看,那薛氏脖子上的傷至不至于流出那麼多血來。”
她回憶自己觸及薛氏頸脈時,那傷口淺顯,僅破了點破肉,確然不足以致命。
她梗著脖子,“那薛氏怎麼忽然就死了?”
“揚州府衙的仵作驗過了,心剖出來腫得老大,是心悸而死。”
“啊?”她始料未及,“嚇死的?”
一個普通人,心志再脆弱,還不至于這麼容易被嚇死,更何況薛氏眼瞎,根本看不到自己身處高臺,無從恐高,除非……
“仵作說她患心癥日久,長期服藥,經不起恫嚇……”
說著,李謙默默攥緊了拳頭。
“李范那老豎子明知她有病,還提議在望樓行事,分明仗著我們消息閉塞才如此大膽。咱們被他擺了一道,偏生你還不懂事,在那火上澆油……”
她仍不肯服軟,“那,那他在長安橫行霸道,又在奉天做出那樣的事,哪像是輕易肯被廣陵王牽制之人……”
“說你不懂事還不承認。”
李謙無奈。
“各道府州縣哪能跟長安比。長安在父皇治下,由禁軍防衛,二哥就算再任性也出不了大亂子,在外則大不同——
“道府內文官之間博弈,將領之間亦在角力,他們手中有權有兵,稍有不慎就可能引發藩鎮動亂,不是他可以恣意妄為,想怎樣就怎樣的。
何況廣陵王先前并無大錯,我們不好帶兵入城,用的都是他的人,更要受他擺布。”
她明悟過來,垂首愧然。此刻李誼正在府署內與廣陵王相談,恐怕沒少受刁難。
“那,我們現在要不要去府衙……”她提議。
“去那作甚?”
“幫他……”
“你能幫他什麼?”
的確,當下她去了也幫不上任何。武飲冰張口結舌,像個癟了的燈籠,垂頭喪氣的。
李謙抱臂審視,“你是不是老覺著,我二哥是個十惡不赦的壞人?”
“難道不是麼……”她嘴硬,語氣卻退卻了很多。
“在其位謀其政。若有別的辦法,他何嘗想要他們的命?”
武飲冰垂頭,這話當日李誼也說過。李謙回憶起在奉天憋屈數月,拳頭砸在橋頭的石獅子上。
“你知道麼,守城那陣子,我哥因為水淹地道的事多日食不下咽。朱泚小人為奪權不擇手段,若不是他多番權衡,守城戰死之人將于當時數倍不止。還有那個陸九,你以為他活下來有什麼好下場嗎?季慶折了兒子,假使讓他活著,還不知被季慶百般千般折磨成什麼慘樣,還不如就此了結,留個全尸。肅清禁軍之事二哥遲早會有交代的,你只知他坑殺將士,擊斃陸九,可曾置身他的立場想想?”
李謙一氣說了老長一段話,猛然點醒了她——
他固然不該草菅人命,但如若設身處地站在他的位置上,自己又會比他做得更好麼?
武飲冰說不出話。
“打仗哪有不死人的。于勢均力敵的戰陣而言,能盡力減少傷亡已經很不容易了,更何況敵眾我寡,我哥又不是神仙。”
李謙平復良久。
揚州之行,可見淮南也是一團糟亂,要是將此地見聞擬寫奏章發回長安,父皇定然要氣得數日食不下咽,寢不安眠,心緒又沉悶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