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有意替她撐腰,故而耐心地教導,“有些話我說了有失身份。沈從興便罷了,訓誡那些衙役,由我的侍從來做比較合適。一會他們拿了記檔來,你替我收下,還得言辭犀利些。”
“言辭犀利?”她又眨了眨眼。
李誼往后一仰,混賴道,“親王的威嚴不只是父皇給的,我侍從的一舉一動同樣要緊。曉得你心好,不欲與他們計較,但你一味軟弱退讓,我舒王的顏面往哪擱?”
她似有所悟,在一旁好好琢磨了一番李誼的話。
半個時辰不到,沈從興帶著人將記檔卷冊呈上來。
“殿下,您要的記檔都在此處了。只是卷冊頗多,不知您要找什麼,卑職也好派人幫您一同查詢?”
李誼朝她使了個眼色,武飲冰會意,照方才他教的那般在心中默念了一遍,清了清喉嚨,“擱在此處罷。我們王爺喜歡清凈,不喜旁人多嘴礙事,你等若無旁的稟告,都退下忙去吧。”
小小面首也敢對朝廷命官幺三喝四,沈從興和差役一怔,沒反應過來。
武飲冰茸眉一豎,“怎麼,我們王爺說話不好使了?還得輕聲慢語的請各位大人出去?”
沈從興望向李誼,李誼則把弄著杯盞,一個眼神也不屑于給他。
不搭話便是默認這小胡兒的話了,沈從興也不好多說什麼,灰溜溜地使人退下,留下空落的一方檔房供二人核查。
武飲冰暗吐口氣。
她天資聰穎,一點即通,李誼輕輕眺她,對她方才的表現還算滿意。
“做得不錯,下次還這樣說,記住了嗎?”
偶爾威懾一下這些小人,心頭居然還挺舒坦,她點頭,“奴明白了。”
挑亮燈燭,兩人相對而坐。屋內空無一人,檔房內彌漫著樟油的氣味,書架高起密集,將窗外天光遮盡,更顯空寂,僅能聞見紙頁輕掀的響動。
李誼查閱的是當值記錄。
馮仲良逃脫那日,州獄共有十一名差役當值,但目前不清楚薛氏稅屋的具體日子,還需待李謙核實。假使替馮仲良老母稅賃住所的人在公中,大概率不會使用真名,倘若這兩日內有人員重復,則此重復當值者很有可能就是與獄中的馮仲良私相授受之人。
而武飲冰翻看的則是探視記檔。
卷冊上記載,馮府被抄后不久就有人來探視馮仲良,此后至逃脫之間四百余日,除了阿明之外,只有他一人時不時來探望,名叫王聖……
王聖……
會是那個替死之人的名字嗎?這個王聖,又是什麼來頭?
記檔由通常由當值的差役書寫,因而筆跡各異,其中某日的“聖”字筆鋒剛直,王字底的最后一畫有一個小小的回鉤頓筆,好像在何處見過……
她忙伸手往衣衫里摸,沒有,繼而站起來上下摸索,李誼見她舉止古怪,正要開口,只聽她喜呼一聲——
“找到了!”
她振奮地從腰帶間掏出一張黃紙,在案上展開,幸好她隨身帶著。
李誼抬眸瞧她,“你從哪弄得護身符?”
“從常樂坊一個叫玄丞的道士手中,奴跟您提起過,就是告訴我替死之人做了虧心事的那個。”
道士?李誼微一顰眉。
武飲冰眼目流轉,一面看著記檔上的名字,一面比照符紙上的筆記,乍然有了結論:“這錄記檔的人和寫符紙之人,是同一個人,您看這個‘奉聖天敕令’的聖字,最下面有筆回鉤。”
李誼定睛一視,確是如此。
她百思不得其解,“怪了,一個日日在常樂坊擺攤算命的道士,如何又成了官府刑獄的衙役?”
李誼拖過記檔來,掃了一眼,釋道,“探視記檔通常由差役書寫,但碰上他們偷懶的時候,也會讓識字之人自己把名姓填上。”
她恍然明悟,“哦,這個‘聖’是來訪者自己寫的,而這個王聖就是那道士,他就是第三人!”
他盯著面前的記檔,又望向符紙。
她手中那張姜紙筆跡清晰,李誼心有懷疑,便朝她攤開手,“這張符紙,我看看。”
她將符紙雙手奉上,李誼雙手捋開,仔細閱看。
武飲冰即興奮又有絲失落。興奮的是,神秘第三人的身份水落石出;失落的是,第三人還活著。那麼那個死在廣陵王手下,又慘被拿來與人替身的孤鬼是誰?
他們再次失去方向。
不過,那道士對符紙主人的事諱莫如深,肯定知道什麼。他們找不到馮仲良,也可將那道士尋來一訊,說不定連馮仲良和阿明如今藏身何處都能一并問出來。
她剛想與李誼表明想法,便聽見衙署堂前吵吵嚷嚷。
“公子,壯士,您饒了俺吧,俺只是好賭,從沒干過什麼傷天害理之事啊大俠,饒了俺吧……”
“你不是要找五郎嗎,她真在此處……”回應之人是個年輕男子。
找她的?武飲冰望向李誼,凝神細聽,聲音確有些熟悉,好像是李謙的。
兩人收妥符紙,動身往正堂的方向行去。
轉出檔房,回到正堂,李謙聽到動靜,轉頭喚道,“二哥!”而吳三則犯嘀咕,這不是那日在礦山上見到的……
門前的衙役望見二人走近,急忙單膝跪下行禮,“舒王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