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誼抬手,“骨灰收妥,就放在阿明手里。他只是斷了舌頭而非手腳,他跟馮仲良情同手足,老夫人的骨灰他必定會好生看護。”
“喏。”
到了這一步,一抔骨灰相較活人而言,已沒那麼重要,不足以讓他特意撥人看守。現如今人手不足,這樣也方便把段亦解放出來,他還有更重要的事需段亦去辦。
衙署相鄰的幾間廨舍也染了火,沈從興因殮房縱火一事忙得焦頭爛額,又是疏散又是滅火,還要命人核算損失,現今馮錫山失蹤,京中又遲遲不派遣新的轉運使接任,亂七八糟的事情都落在他頭上,俸祿不漲,反而破事變多,想想還不如當年老老實實待在戶部,至少落得清閑。
他忙了好一陣,這時才倒騰著短腿匆匆露面,與李誼請罪。
方才兩人受了驚嚇,衣裳也破了,身上還有股難聞的尸臭,沈從興不敢妄言,忍著異味,引他們去更衣。
被安置進一方廨舍,沈從興忙不迭叫差役搬來兩桶熱水,供二人沐浴用。
差役閉門退下,武飲冰望著眼前熱霧升騰,傻了眼——
兩只浴桶緊挨著,中間連個遮蔽的屏風都沒有。
沈從興獻殷勤再正常不過,只是萬萬沒想過拍馬會拍到馬蹄子上。畢竟州府的人也不知她是女子,只當她亦是兒郎。
薛氏陳列日久,揚州又濕熱,搬尸體時薛氏腹中的腐水流了她一身,若是不洗,自己這身惡臭實在是沒法見人。而李誼方才抱了她,身上發上也沾滿了污物。
“殿下,要不您洗吧。一會兒審問玄承,奴就不去了,奴這邋遢的樣子給您丟人。”
說著便要往墻根面壁,被李誼拽住。
“難道你要忍著這身?”他問。
她左右顧盼。
武飲冰不想洗的,畢竟這里是揚州官府,全是男人,實在不便。
“……實在不行,奴可以捱至回府。”她轉圜道。
李誼無奈嘆息,“你以為我們下榻的地方是哪里?”
她反應了一遭,他們住的地方就是王府,離廣陵王更近。在扳倒他之前,耳目遍地,這里跟那里沒甚區別。
她也不知如何是好了,難道兩人真要一道沐浴?雖說不是同一浴桶,但男女有別,在男人面前袒露身體這種事,實在是……
想起方才兩人舉止那般親密,武飲冰悄然紅了臉。
李誼也十分尷尬,不想這般唐突她。可眼下段亦和李謙都忙著各自的差事,沒人保護她的安全,這丫頭又不會武,不將她帶在身邊他不放心。
沉思一霎,他拾起香案上的衣衫準備直接換上,“你洗吧,我去外面守著。”
“殿下!”
她反手把人拉住。
“一會要去審訊,您是王爺,代表皇家顏面,總不能蓬頭垢面的去。奴明面上也是男子,一介舒王避諱自己的面首,還去外面守門,傳出去更令人生疑了。”
在門前躊躇了幾個來回,武飲冰一咬牙,當即脫了鞋襪外袍,穿著褻衣踏進浴桶,在桶里打散頭發。李誼沒料她這般大膽,自覺地撇開視線,背過身去。
濕噠噠的上衣滴瀝著,被扔出浴桶,她背對著李誼說:
“殿下,您也洗吧,越遲疑越容易節外生枝。放心,奴不會偷看的。”
嚼他的舌根他倒無所謂,自己向來不在意這些細謹。如今她一介女流都能顧全大局不忸怩,他一個大男人還有什麼好躑躅?眼下他們還受制于廣陵王,不宜再橫生枝節,隨即也除去外袍,趟進浴桶。
武飲冰感到身后寬厚的肩背帶著熱氣,靠上近側桶壁,知他行如君子,這才放心寬下胸衣,只要他不回頭,桶壁便能遮住。
兩人背對而坐,心思都不在情事上,快速清洗身上的污穢。無奈水聲潺潺入耳,薄霧蕩漾在廨舍內,實難叫人臉不紅心不跳。
二人沐畢,先后換了衣物。
他們當真共同沐浴了。雖是背對,可畫面也著實香艷,堪比南曲畫館的春宮圖,武飲冰很難不去回想,心跳怦怦,忽然被李誼喚還魂。
他望著她嬌憨的模樣,重重地呼吸吐納,重新收拾好心緒。
“走吧,去聽聽玄承道士如何解釋。”
……
李謙腳程快,段亦方開始火化尸體的功夫,他就回來了。
人已經綁在刑室。
兩人一前一后趕來,都換了身衣物。刑室里陰暗潮冷,不得不以火把照明。他們頭發雖簪起來,但在火光照映下可見明晃晃的反光,顯然都是濕的。
李謙沒想太多,只當是適才救火被潑濕,迎上前來,指指刑椅上哆嗦的精瘦男子,“哥,人我帶來了。”
這道士見到人就跑,還跑得賊快。未免他再跳騰,李謙干脆把人綁了,押到了刑獄也不松開。
“好。你且去追蹤馮仲良,這里的事我來處理。”
“是。”
李謙眼毒嘴快,武飲冰離他遠遠的,生怕被他發現二人端倪。而他被委以重任,出門的腳步都輕快了。
待他離開,她的注意力方回到刑椅之上。
李誼命她上前扯下頭套。
光線乍亮,白須男子耐不住強光,閉目適應了好一會,視野再度清晰時卻被眼前的胡人嚇了一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