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亦聽武飲冰轉述李誼的意思,叫上兩個差役一道,將殮房內的棺材釘拗開,比薛氏尸水還要刺鼻的惡臭瞬間涌出來。差役邊惡心邊咳嗽,被熏得涕泗橫流,退了八丈遠。
武飲冰從屋內揀了雙手套翻找,免得臟了新換的衣衫。尸體基本爛透,她三兩下掏出一顆骷髏頭,給兩名年輕差役嚇得坐地。
段亦氣不過,這些揚州府的衙役都跟豆腐捏的,他半點都瞧不上,“怕什麼?你們當差的沒見過死人?”
差役連滾帶爬起來,也不敢還嘴,就縮在墻角站著。
武飲冰掰開骷髏的下頜,發現死者右側第二顆臼齒缺失,像是被人有意拔除。不過對應的下牙還在。她又從木頭盒子里掏了銅鑷,將口腔內的腐肉剝離,露出牙冠,果然在下臼齒上找到證據。
她略使了點力氣,便將這顆牙拔了下來。
“段將軍……”
她將牙齒舉到段亦跟前,段亦看不出名堂,“這是?”
她來不及與他詳細說明,“這人是馮錫山!”
段亦震驚不已。沈從興說此人是廣陵王找來的,他為了掩蓋貪墨案的秘密竟私自謀殺了淮南轉運使,這要是事實確鑿呈報京中,必然朝野震動。
“得趕緊通知殿下!”
段亦自告奮勇留下看守棺木,讓武飲冰趕緊回去報信。她也知曉利害,將臼齒用手巾一包,趕緊跑了。
流連風月兩日之后,廣陵王宿醉方醒,便聽管事說舒王李誼來了。
管事臉色慌張,李范心中略有了計較。
他趕走床上侍寢的婢女,穿著褻衣,披上大氅,冠發也未梳,直接往花廳相見。
再次見到李誼和他那個近侍,廣陵王既無初見時的桀驁不馴,也無望樓事故前的假意順從,一張溝壑縱橫的老臉生硬地板著。
他大腹便便地踱步而來,一屁股坐在上首的胡榻,活像一坨肥膩的肘子坐在鍋里。
“無事不登殿,舒王殿下既看不起我這小小廣陵王,還肯主動來訪,真是稀奇。”李范輕蔑地說。
李誼懶得與他兜圈,徑直切入正題,“本王此來,想同王爺求證幾件事。”
李范往靠背一躺,“何事啊?”
“當時刺史大人帶本王去亂葬崗挖出的尸首,可是王爺尋來的?”
李范腦筋轉了幾道,這事很多人都曉得,且沈從興還親口承認過,沒什麼好抵賴的,“是又如何?”
“王爺可知死的人是誰?”
他裝死,“本王怎知是誰?揚州城每日死人那麼多,本王不過找了個體貌相似的來充數罷了。怎麼,本王每年往朝廷繳納多少錢糧稅貢,舒王不會為小囚越獄這點事治本王的罪吧?”
對方亦在試探,李誼微微一笑,負手踱步。
“當然不會。王爺執掌一方,居功至偉,馮仲良犯下的也不是什麼滔天大罪,本王還不至于用這點小事叨擾。”李誼望著這間布置奢華的花廳,淡淡道,“不過,如果本王說,王爺尋來的人是失蹤已久的前淮南轉運使馮錫山,王爺又該作何解釋?”
李范霎時緊張,眉擰如帚。他宦場浮沉幾十年,居然被一個二十出頭的毛小子不聲不響偷了家,當真小瞧他了,深悔當初酒宴僅用血手稍作威懾,那時就該果斷殺了他的。
他料定那具遺體已處理干凈,他們抓不住把柄,傲然道,“你無依無據,憑甚說那是馮錫山?查案不是兒戲,恐怕京城大理寺都不敢如此斷案,尊貴的舒王殿下。”
李范一副好為人師的口吻,著重最后四字,聽得武飲冰火大。
可李誼僅是自若地笑笑,她也不敢僭越,攥著手中的手巾,恨得牙癢。他才是那個十惡不赦,該在閻王面前懺悔求饒的人。
“王爺怎知我沒有憑據?”
李范表面悠愜,實則心中忐忑,“哦?難道有?”
李誼有心讓他死個明白,“既然你我本是一脈同宗,本王就好意提醒提醒。自本王抵達揚州,王爺疏漏了兩件事。”
李范瞇眼,“哪兩件事?”
“這第一件,王爺的手下清理尸體時太不小心,將此物落在尸體上。”
李誼一扭頭,武飲冰將那張陳舊的符紙展開,王府管事想上來接取,被武飲冰躲開。這麼重要的物證怎能交予廣陵王的手下。
李范趁機責備道:“不拿上前來本王如何看得清?”
李誼則不以為然,謔道,“幾步也看不清?想當年王爺目力上佳堪比鷹隼,尚能百步穿楊,如今年過五十就耳眼昏花,本王勸您還是輕縱欲,多養生。”
李范氣得胡子都直了。
“看不見沒關系,本王告訴你,這是在那具尸體褻衣的夾層里發現的符紙,本王已找到書寫此符的道士,那人已指認,此物正是他寫與馮錫山的那張。”
李范慫肩冷嘲,“一個游方道士罷了,他的話不足為信。”
李誼泰然處之,“第二件麼,便是本王親自帶仵作前來督辦此案,王爺失算了。”
花廳眾人的目光皆聚焦在他身旁那個小胡兒身上。此人果然不是什麼簡單人物,李誼將其帶在身邊除了滿足自家怪癖之外,恐怕就是為了查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