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邊想邊恨,臭小子幾日不收拾就皮癢,回頭得好好治治。
“殿下,咱們今晚吃什麼?”
熟悉的嗓音將他喚回,李誼望著這張生動的笑臉,有些恍惚。
“殿下?”她伸手在他眼前晃晃。
李誼回過神,微微笑道,“餓了?”
武飲冰嘿嘿一笑,認了。
兩人走在廊下。武飲冰肚腹一空,早將午后發生地驚險拋卻腦后,一蹦一跳地跟在李誼身后,猜測今晚的飯食。
“只是廣陵王府的飯菜來來去去就那幾樣,奴都吃膩了……”
李誼想起了李謙的話,忽然悔悟什麼,問她,“想不想去外面吃?”
“當然想啊!”武飲冰被勾起饞蟲,脫口便答,但看了天邊升起的玄月又喪氣,“可是已經宵禁了……”
宵禁之后,坊門關閉,即便高手在民間,也不得品嘗,轉而遺憾不已。
李誼好笑地著看她忽喜忽愁的變臉,連日疲憊都被驅散,心想,或許擇日不如撞日,就今天吧。
他從容整襟,“你忘了我是誰?”
武飲冰反應了一會,一拍腦門。
對啊,他是舒王千歲啊!淮南沒了節度使,李誼就算在揚州城橫著走,誰敢攔他!
武飲冰摩拳擦掌按捺不住,迫不及待要去一品江南美食,一溜煙就跑出了院子,李誼搖頭失笑,默默跟在后面。
“原來揚州還有夜市啊!”
穿過幾條街,來到道仁坊,眼前夜橋燈火,輝羅耀烈,街邊市肆酒坊人頭攢動,商販忙碌不停。百戲伶人也沒閑著,正賣力地與對面的胡人雜耍較技,雙方你追我趕,互不相讓,競相拿出自家絕活,精彩的獻藝引得一陣陣高亢的聲浪,與宵禁后的長安大不相同。
二人駐足圍觀了會兒,也漸漸浸沐在歡呼聲潮中,心情異常輕快,原來他們連日忙于辦案,竟錯過了揚州那麼多美好的夜晚。
李誼偏頭問,“你想吃什麼?”
她扶頷想了想,“長安以重味炙烤牛羊,而揚州伊水而居,不如咱們今日去吃香南樓,聽說那里的金齏玉鲙舉城聞名,里面的鱸魚菰菜能鮮掉舌頭!”
李誼聽她夸得天花亂墜,“你怎知香南樓有好菜,你吃過?”
吃獨食乃她平生第一痛恨,絕交那種,她發誓自己絕沒有,“奴聽廣陵王府的廚子說的。”
想起她在舒王府時的光輝事跡,李誼眉毛一挑,“你又去跟人套近乎了?”
“嘿嘿,奴這都是提前替殿……公子探路,您若是想吃,奴得先替您打聽打聽,免得給您挖坑。”她得意忘形,差點說漏了口。
給他打聽?明明是她自己想吃,偏打著他的旗號。
“你給我挖的坑還少?”他調笑。
她一臉堆笑,推著他走,又企圖萌混過關,“您就信奴一次,這次保證沒坑!“
“菰菜似金,鱸魚為玉,這淮揚名菜嗝……果然不同凡響。”武飲冰吃得肚腹渾圓,酒足飯飽,扶著墻走出來,李誼見此不得不攙她一把。
“好吃以后可常來,如你這般貪嘴似吃了上頓沒下頓的樣子,撐壞了怎麼好。”李誼輕斥。
武飲冰偷眼瞧他,他絮絮叨叨的模樣可一點也不像平日威風凜凜的舒王千歲,看似心情不錯,遂沖他齜牙訕笑:
“沒事,奴天生飯量大消耗快,一會兒就……嗝——”說了一半又被頂住。
得,她這模樣指定一回去就躺下,八成要積食,還是帶著她在街上消消食再回為妙。
六月入暑,窄巷里的穿堂風清涼愜意。他們從香南樓的窄巷兜圈出來,沿著新城河畔賞景徐行。走了半刻鐘,正遇上一場百戲開場,是她喜歡的熱鬧,武飲冰拉著李誼湊過去。
橋頭,雜耍的藝人從火堆里拎出銅勺,猛地朝天潑出一小勺融化的鐵水,鐵水立即如煙花一般在空中散開,鐵屑由黃變紅,由明漸暗,向新城河面灑落,像極了漫天流行劃過。武飲冰許久沒有這麼高興,眼眸都不敢眨,生怕錯過這絕美一瞬。
歡呼的人群里也有不少戴著帷帽出游的少女,他想起,她原也是個少女,該穿著裙裝與同齡人在街上游玩,只不過陷于家難,才被拘在他身邊。
李誼靜靜地望著她,即便衣著素淡,發間也僅插著枚素銀簪,柔和的火光映在她晶亮的瞳眸中,襯得整個人明媚粲然,讓人忽然憶她頭一次闖進王府時,穿著紅裙,霸道又嬌橫的樣子。
數潑鐵花落入河面,發出滋滋的淬響,整個河面慢慢升起一層薄霧。
“真好看吶……”她訥訥。
薄霧將人繚繞,李誼輕輕道,“沒有你好看。”
武飲冰一懵,扭頭正撞進李誼深邃的瞳眸。
街上行人都被橋頭的鐵花吸引,紛紛擁到橋上,橋頭橋尾被擠得水泄不通,人越來越多。
一只寬厚的手掌驀然將她牽緊,“別走散了。”
她心弦一動,竟鬼使神差地回握,抓緊,由著他領自己從擁擠的人群中破出。
擠出人群,他們恰好站在一間小肆門前,整理被擠亂的衣衫。
她此時方才留意,李誼今夜換了家常衣袍,未著玉冠,像個溫婉如玉的世家公子,試圖隱入凡塵,與她并肩。
忽而李謙早前跟她說的話宛如幼鹿初醒,身子不禁微微抖顫,臉耳也跟著紅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