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本想賣弄一下自己不多的文墨,欲借南梁劉遵的詩:“步月如有意,情來不自禁。向光抽一縷,舉袖弄雙針。”卻不慎將第一句寫成了《游仙窟》中的“心去無人制,情來不自禁”……
心去無人制,情來不自禁。插手紅裈,交腳翠被。兩唇對口,一臂支頭。俄頃中間,數回相接……書中所述之事過于露骨,朝廷還曾將其列為禁書,卻仍擋不住坊間推崇,惹得她也好奇一觀,驚為天作。
“呃,這,這個……”被人揭穿老底,她恨不得立即鉆地而逃,卻被他跨步擋住。
李誼一步一步朝她逼近,惹得她不得不連連后退,猝然被石墩絆住,被李誼一把撈起。
四目相對,武飲冰被他灼爍的目光迫得渾身發熱,眼珠四處亂躲。
“看來原先是小瞧你了。”纖腰盈握,他帶著五分調侃湊近耳朵,“你腦子里成日琢磨什麼,我竟不知,你對我還有非分之想。”
“我哪有……”她雙肘支在他胸口,有些不服氣,半天才憋出一句:“殿下不也讀過麼,不然怎知……”
不等李誼回話,她瞅準時機抽出李誼手中的紅綢鉆出桎梏,滿懷期待地背過身看。
可惜紅綢上只寫了四個字:國泰民安。
笑意凝在臉上。李誼是皇子,自該胸懷天下,這四字的確是他應有的胸懷,但武飲冰心中卻些微沮喪。
“……也挺好的。”她收拾心情,將綢子掛去枝梢。之后二人沒再逗留,從深叢中尋出馬匹,預備下山。
執韁下山回了半道,李誼看她還在因為方才綢上的字低落,便敲了她一個鑿栗。
她捂著腦袋,“作什麼?”
“你就不曉得把那張紅綢翻過來?”他打開革囊與她。
她一愣,驚訝道,“你在背面還寫了字?”
李誼偏笑,她不喝便自己飲。
那就是寫了,她纏著他,“寫了什麼?”
李誼擰好囊塞,笑得更開心了,“你自己不看的。”
“快說,你究竟寫了什麼?你不說我就自己回去看了……”她扯著他搖晃,衣襟都被她扯歪,他卻一把將人撈回來推到馬上。
她依舊在馬上鬧,“不行我就要去,明日要走了,機不可失……”
他自己也笑著翻上去,兩匹馬一牽一策。
“可惜時不再來。”
而后一夾馬腹,策馬趨前,清朗的笑聲散入中州的暮風中。
*
悄然離開襄城,他們終在兩日后抵達東都洛陽。這次用了朝廷簽發的過所,因此甫一進城,河南府衙的人就知道他們動向。
河南府尹王疏均領著先一步抵達的王昶在府衙迎接。
“微臣拜見舒王殿下。”
武飲冰和段亦在后頭向對面行禮,李誼快步攙扶起,“舅舅快請起。”
“殿下折煞微臣了。”王疏均須發斑白,起身的動作也遲緩,年紀比王疏文長不少,“皇后娘娘母儀天下,微臣僅是遠親兄弟,豈敢當殿下一聲舅舅。”
“舅舅言重,既是母后的兄弟,就當得起。”李誼將人扶起后,王昶適時前來接手。
王疏均悅上眉梢,遂伸手作邀,“莫在此處當風站著了,快隨我入內,請。”
李誼也伸手,“舅舅請。”
王疏均由王昶扶著在前方引路,李誼行在略左后,武飲冰則在后頭東張西望,一面暗猜李誼到底有多少個舅舅,一面觀賞府衙后頭這座園子的風亭月戶,霧閣云窗,精巧不輸長安。
列座正堂,武飲冰恪守本分,接過婢女托盤中的白瓷盞遞到李誼手邊的茶案上,轉去身后立定。
“可還適口?”王疏均問。
李誼似意猶未盡,“舅舅家的茶甚是清爽,不知用的什麼好茶?”
王疏均客氣道,“不過是龍井,只是隨了近日才在洛陽風行的《茶經》范例,不添姜椒,僅以晨露烹茶,未想竟別有一番滋味。”
李誼笑了一笑,“甘淡如塵,不愧是茶圣陸羽。”
“附庸風雅了一番,獻拙了。”王疏均謙遜道。此次揚州貪腐數額巨大,朝野震動,連洛陽諸官也議論不休,但長安似乎沒有透出太多風來,低低詢道,“聽聞廣陵王在揚州畏罪而薨?”
李誼淡淡答,“是。”
王疏均不敢妄測內情,旁敲側擊,“是陛下的旨意嗎?”
李誼緩緩搖頭,“是與廣陵王同流合污的揚州顧家人刺殺的。”
“竟是刺殺……”王疏均一駭,轉而如常人般唾罵道,“真是蒼天有眼,他們蛇鼠一窩竟也有內訌的時候。先帝在時對他何等寬宥,他卻貪得那樣多,實在是罔顧圣眷,死有余辜……”
“他是該死。”李誼云淡風輕地笑笑,“廣陵王給李家丟人,不提那佞賊也罷。自襄城一別,本王與舅舅也一年未見了,離京時父皇母后都曾掛念,襄城亂時舅舅為國盡忠,不知近來身體如何?”
王疏均右臂搭在胡椅扶手,輕輕嘆息:“老了,難免有個病災的,不過尚可醫藥,多謝陛下、娘娘和殿下記掛。”
武飲冰看似立柱,其實心里犯嘀咕,李誼這一句接一句的寒暄似乎不同尋常。
“聞說父皇近日召回了所有尋找睿真娘娘的道士和宮人,舅舅與京中有家書往來,可有提到此事是哪位大人勸諫?”李誼拋出心中懷疑,只待對面作答。
王疏均倒也沒隱瞞,“正是疏文。”
王疏均在瑯琊王家平輩中最長,故雖然官職較低,也仍以名字稱呼以示親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