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下桌案邊無人侍奉,只有李誼一人在斟茶。
“看什麼呢,這麼入神?”他遞給她。
她落座接盞,信口道,“哦,只是一些狎妓者留下的艷詩,寫了滿滿一面墻呢。奴好奇,就多看了兩眼。”她謹慎地稱呼,避開對座的目光,埋頭飲茶。
她尋常就愛亂走亂看,但這一次李誼卻不以為然,“文人以冶游為風雅,哪里的青樓妓館都有這麼一面墻,但那一面一定有什麼值得你流連的東西。”
“什麼都瞞不過殿下。”她訕笑,思了一瞬,借口道,“我在找上面有沒有可能透露柳娘的蛛絲馬跡。”她之所以駐足的確也是為了這個目的。
“艷詩隱晦不明,詩作者也不一定留下名諱,再說事情都過去二十多年,恐怕難找痕跡。”
她反應過來這個理由不太完美,便裝傻,“也是。”
李誼沒多激烈的反饋,似未多想。適逢林媽媽領了個穿鵝黃織紗襦裙、碧色單衣的小娘子過來。
林媽媽順手端上兩碟蜜餞,姿態頗低,低得胸口兩團雪峰搖搖欲墮,“打攪二位爺,這是我們閣里的姑娘款款,奴家先讓她過來伺候。不知您二位看上誰了沒有?奴家再給您叫過來一道。”
武飲冰望向李誼,他不動聲色微端了一下瓷盞,她默契會意,“我們想見見您家柳娘,不知今日有沒有這個眼福?”
在場的二人怔住,隔壁桌的花娘聽見,也停了觥籌,面面相覷。
林媽媽臉色一晦,吞吞吐吐,“這個……是這樣,柳娘確實有,不過她是奴家這里二十多年前的花魁,現下早就人老珠黃不經事了,奴家也不知道她去了哪里。
奴家這柳青閣里多的是年輕貌美的姑娘,還不夠您挑麼,您看上哪個盡管說,奴家一定給您尋來。”
“可是在下怎麼聽說,柳娘是你們柳青閣背后的東家呢。”
林媽媽愣了一下,馬上又換上副笑臉,“公子您真是消息靈通啊,什麼都瞞不過您眼。柳娘確是我們東家,可是東家早就不接客了,歲月催人老,這奴家也沒辦法。”
武飲冰皺眉,“我們又不要她如何伺候。我家公子驅馳千里慕名而來,花錢見一面吃個茶,還不行麼?林媽媽放心,賞錢少不了你的。”她有些生氣,將一錠金子拍到桌上。
林媽媽看到明晃晃的金子眸光一亮,探出皓腕想拿,卻又頓在當空,立時急得來回捶胸頓足,為難道:“唉,不瞞您說,我們東家現時不在閣里。”
“那在哪?”
“東家的行蹤,哪里會知會奴家,”林媽媽不敢得罪他們這些金主,又找補了一句,“奴家也不過是個雇工罷了,并非有意撓阻。在南舍開門做生意的,哪一個不是為了掙銀子?既然爺開了金口,若非我們東家真不在閣中,奴家定然給您一個滿意的答復,也不至于多番推脫,您說是不是?”
對方話術滴水不漏,看著就不像個老實的主,武飲冰懶得再與她推太極,收了金子將她打發走。
鴇母沒拿到賞錢,還觸了霉頭,臨走時暗戳戳給前來伺候的花娘掐了一哆嗦,“好生伺候聽到沒有,要是惹二位爺不高興,老娘削死你。”
花娘捂著胳膊唯唯諾諾,眼中卻不馴,等她一走立馬換了張面孔暗自咒罵,武飲冰抬頭一瞧,這不正是門口往她身上撲的那位。
有意思。武飲冰與李誼又是一番眼神交流,決定從這位花娘入手試試,遂與她搭訕,“娘子名叫款款?”
她順馴地跪下烹茶,“是。”
“可是佳人款款的款?”
款款朱唇一翹,“也是銀款的款。”
武飲冰忍俊不禁,輕佻地勾了勾她下巴問,“款款喜歡錢?”
款款佯作矜持,下巴一收,“哪有人不喜歡錢的?”
世上還有人愛錢愛得比她還直白。武飲冰不免覺得她有些可愛,隨即又解下錢袋摸出一枚金魚,朝她拋了個媚眼,“你把你知道的關于你們東家的事告訴我,這筆買賣做不做?”
款款眼巴巴地盯著金子,又眼巴巴地望向她。
他們在柳青閣又待了兩刻鐘,依舊無甚收獲,悻悻而歸。或許上頭給她們下了死令,凡是提及柳娘的一律噤言,否則小命不保。
李誼拉著她走到柳青閣門口,她往腰上一模,叫了聲糟,“您給我的玉牌不見了。”
“嗯?”他眉頭一緊,那可是頂要緊的東西。
她想了想,右拳往左掌心一叩,“我想起來了,定是在二樓掏錢時掉了,待我去取來!”說著便小跑趕回二樓觀禮臺。
回到二樓朱墻,她仰著腦袋喘粗,目光重新匯聚在朱墻左下的那片字跡。
其實玉佩沒丟,她僅是惦記著那首怨詩的作者到底是誰,尋了由頭跑回來。至于為何不讓李誼知道……
她心跳漸漸提速,指尖卻冰涼,深深吐納了幾口喘勻氣息,伸手將屏風往側一拉——
墻角露出扎眼的兩個字:武毅。
洛陽盛夏的午后驕陽似火,武飲冰渾身卻如墜冰窟。出了柳青閣,她只手遮陽,李誼已不在門口。
不遠處停著王家的馬車,想必他已經進去了。
甫一掀簾,她就被一股勁力扯入,馬車也跟著劇烈顛動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