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安來的人乘舟而下,李謙信至時他們已出發幾日。李誼他們僅在王家別業待了兩日,帝使就到了河南府。
意料之外的,來人居然是圣人身邊的內侍總管——竇文場。
帝使蒞臨猶如圣人親訪,一應禮數不能少。
王疏均領眾官在河南府宴請了竇文場,一番隔空向陛下進思盡忠、噓寒問暖之后,便提到了竇文場此行的目的。
他隨侍李適宵衣旰食,百忙中來訪東都,當然是肩負重任。
“舒王接旨。”
李誼在前單膝而跪,“兒臣接旨。”
竇文場展開金冊,“敕曰:朕獲承天序,欽若前訓,用建藩輔,以親賢明。兒舒王誼器質沖遠,風猷昭茂,孝惟德本,周于百行,仁惟任重,以安萬物。彼戡翦多難,征討不庭,衛我邦家,永固磐石,實為肱骨。今智破江南貪墨一案,勞苦功高,特封食邑萬戶,以彰其行。”
李誼雙手捧卷,“兒臣謝父皇隆恩。”
酒宴過后,李誼親送竇文場至下處,竇文場見河南府的人都已退去,這才道出此行的真實目的——
“陛下日理萬機,實是不能親臨,故托老奴轉告殿下,既然殿下仍在京外,請代他繼續尋找睿真娘娘。”
李誼略略一怔,“不是聽聞御史大人已經勸住了父皇?父皇仍放不下?”
竇文場嘆了口氣,“陛下至孝,曾言‘吾寧受百欺,庶幾得之’(寧愿受百次欺騙,總相信有對的時候),怎麼可能放得下。奈何百官群諫,陛下不好當面回絕,這才命老奴前往東都宣旨,私下將實情相告,免得百官非議。望殿下一定好生辨別,不負重托,別再出現從前高氏那種冒名頂替之人才是。”
朝中這幫老臣也不是好敷衍的。圣人雖貴為皇帝,可也得顧及他們,難怪偷摸派了身邊最親近的宦臣來傳話,否則朝堂上又將遭受一輪口誅筆伐。
“本王自當替父皇分憂。”李誼正好也要追查,如今算是名正言順了。
“其實陛下還有一事囑咐老奴。陛下在京中一直惦念你,說待殿下回京便不再強求殿下聯姻了,無論哪家的世族小姐,只要殿下看上,一定給您賜婚。”
“此事容后再說。”李誼耳朵都生繭了,不留情地打斷,“竇監遠道而來,想必車馬勞頓。還請暫歇洛陽,待本王忙完手頭,必定請竇監至水席樓一飲。”
竇文場就知道這位殿下是不會從的,藹笑一拜,“不了,陛下那邊還需要老奴,明日老奴便啟程返京了,多謝殿下盛情。”
李誼點頭,“既如此,我便不留竇監了。”
“殿下留步。”
安置好竇文場,李誼領段亦回到王家別業,屋內卻空無一人,心頓時一墜,叫住一名下人便問:“她人呢?”
婢女瑟瑟垂頭,“武公子和我家主人一道出門了。”
出門?他一慌,“去哪了?”
“主人沒交代,好像是同什麼人有約……”
李誼轉瞬一思就明了,重重往桌面一砸。而遠在承福坊的武飲冰心靈感應似的一悚,仿佛被誰猛捶了一拳。
“怎麼了?”馬車里光線熹微,王昶注意到武飲冰面色發白,“武仵作可是風寒未愈?要不我們改日……”
“無事,無事,只是傍晚有些悶熱,不打緊。再說快到了罷?總不好白跑一趟,不然殿下該責怪在下辦事不利了。”
她太想知道柳娘的事情了,沒跟李誼招呼便偷跑出來,心虛得很,以手扇風,敷衍道。
王昶從旁默默觀察。他從奉天伊始便留意到這個人,相貌清麗俊俏,十七八歲的年紀便心思玲瓏奇巧,又習得一手驗尸的好手藝,只可惜是個小生,若是位女郎……
女郎……
他忽然聯想到前些日子有下人與他稟述,舒王房內的褥子濕了,說是被茶水潑濕。可他查驗過,潑濕之處并非茶水,其上也無石楠膻氣,反倒有一絲似有若無的血腥……
她這兩日在府中行止有些古怪,說是王爺有事,命她自行與柳青閣的人相見。王昶也有私心,故沒有核實便答應,想一探究竟,當下見她鬢角掛著虛汗,更是疑慮。
“那便好。”王昶并不著急,謙和答道,“想不到王某與武仵作奉天一別,竟還有再見的一日。”
“在下也沒想到,都是緣分。”武飲冰拱手回禮,大咧咧道,“這些時日叨擾王主簿了,王主簿不必稱在下武仵作的,您是殿下的表弟,我是殿下的近侍,同殿下一般喚我小五便好。”
王昶展顏笑,“你既是殿下的近侍,某得避避嫌才好。若要親近些,某還是喚武兄好了,武兄也不必與某客氣,王主簿聽起來也怪生分的。”
她犯難,“那該如何……”
他想了想,“聽聞武兄是大歷年生人,某比你虛長一些,便稱我王兄如何?”
“武兄,王兄……也行!”她頷首道。
王昶接著問,“武兄隨殿下來洛陽多日,某還沒與武兄正式相識。在下王昶,永日昶,請問武兄尊姓大名?”
她抱拳,“在下武飲冰。”
“武飲冰……”王昶沉吟,“十年飲冰,難涼熱血,你爹娘真是給你起了個好名字。”
武飲冰聳肩笑笑,“我爹娘都沒了。”
王昶連忙抱歉,“哦,是在下唐突了,對不住。”
她擺擺手,“其實我也不知我的名字是誰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