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些曹從方才都沒說,當下支支吾吾不敢講。
“官府重地,有甚說甚,再隱瞞有的是板子。”王昶補了句。
“我說,我都說。”曹從幾番理智斗爭,最后心一鐵,左右都是死,還管別人活不活,“何太勇是官,卻也是條地頭蛇。家有老母幼童的人總得多積福報,小人從前在他手下討生活,良心不安,便決心洗手不干,在水席樓做雜工為生。”
“何太勇都領著你們做什麼?”
曹從謹慎地講出幾個詞,“放貸、逼娼、收頭錢(保護費)、鬻賣婦孺、盜販古物……”
“嚯!”連久經世面的武飲冰都忍不住在一旁低聲嘟囔,“五毒俱全,一個比一個缺陰德。”
李誼聽言不忍謔笑一聲,默默睇她兩眼,“這何太勇是真勇,手臟成這樣,舉報你,就不怕你把他也拉下水?”
“我只是條小蟲,打死就打死了,不像何頭兒,他在公中有靠山。”
“他背靠著誰?”
“小人無知。”曹從受了一瞪,滿臉苦相求饒,“每次何頭兒吃多了酒就好拿出來炫弄,可真要問他是誰,他卻守口如瓶,一點口風都不漏,故而小人也一直沒機會曉得。”
何姓除了中原,還是康居人的主要姓氏,“這個何太勇是胡人?”
“不,是漢人。”
蘇毗部里還有漢人?李誼斂眉謹思。
嘉善倉坐落黃河邊,坐擁地利之便,是溝通南北的交通樞紐。兇手選擇嘉善倉作為落腳點,上西京下江南都很方便。符承永牽涉貪墨與盜墓二事,宋存只是驗尸仵作,殺他的目的是什麼?他有可能也與此二者有關嗎?
“你可識得你昨日送來的那個死人?”他接著問。
曹從連連否認。
“殿下明鑒,小人收到的命令僅是將他送進柳青閣,至于是誰殺的,為什麼殺的,小人統統不知曉啊……”曹從拼命辯解道,“若早知要送的東西是死人,小人就是九命貓也斷不敢答應啊。”
這就奇怪了。貪墨一案已基本肅清,唯余盜墓之事尚懸而未決,假使真要搗毀販運文物之鏈條,除了太子這個癡迷斗蟲文物的膏粱廢物,還可能損害誰的利益?
而且,他們殺人的手段與蘇毗部人那麼相似,難道蘇毗人的背后真的是太子?
“研墨。”
聽見李誼吩咐,武飲冰麻溜上前旋開筆硯,加水研墨,見李誼飛書“暗查朝中好文玩之官員”幾字,然后低聲命她收好,稍后拿去給段亦。
武飲冰收進袖口,在心頭忖了忖這幾字,猜到多半是送給遠在長安留守的資王的。他們兄弟分開多時,不知李謙在京中傷勢如何,自己還欠他一命呢。
“報!”
“稟告殿下、王參軍。”府獄的差役從外頭趕來,叉手一恭,“柳青閣的東家柳娘到了。”
李誼譏諷道,“來得倒挺快。”
王昶見他已無再問的意圖,便著差役將曹從放下,帶回監牢嚴加看管。
“殿下,還需臣隨行嗎?”
李誼斜眄著王昶,王昶恭順垂著頭。
“不用了,調查那個何太勇的事還須勞煩你去操心。”
李誼也是男人,方才進退之間就隱隱有種直覺。自繡球宴后王昶便有些怪異,尤其是見到武飲冰。可她在外人面前從來以男子身份示人,王昶這是發覺了什麼?如今不讓他跟著旁聽柳娘訊問,也是對他有所提防。
王昶倒是面不改色,領命退后,支使方才報信那名差役帶他們去見柳娘。
“如此,臣先行告退,如殿下有旁的需要差遣,還請告知這位趙司獄,他知曉臣在何處。”
李誼微頷首,由趙司獄帶路。王昶目送武飲冰緊隨其后,朝他們離開的方向躬身揖禮:“恭送殿下。”
人消失在狹道的盡頭,王昶才放下警惕在刑室中來回踱了踱,舉步而出。他并未直接返回府衙,而是轉身前往府獄的更深處。
深處的牢房是女監,更加潮濕陰冷,墻壁上爬滿了粘膩的蠕蟲,里面寥落的女人披發枯槁,毫無生氣。
他默默行過幾間,最終駐足在一間不起眼的牢房前。
里面的人還穿著昨日獻舞時的紅衣石榴裙。盡管只是將她關在此處并未加以拷打,但花樓里出身的人哪經得住這種煎熬,她背倚著牢門,一張花容已被恐懼折磨得褪色。
他長身而立,隔門站在她背后,“款款。”
她緩緩睜眼,以為自己幻聽,猛然意識到自己沒聽錯,倏忽回頭,“昶哥哥?”
“是我。”
昏暗的火把下,王昶神情難測。款款顧不了許多,雙手探出牢門的欄桿緊緊拽著他手臂。
“昶哥哥,救救奴家……”她恐懼極了,像只受驚的小貓瑟縮著望向四周,“奴家究竟犯了什麼罪,要將奴家關在這里?求哥哥救救奴家,奴家冤枉啊……”
王昶垂眸凝視她,幽涼地道出真相,“是舒王殿下下的令,要把你關在這里。”
“舒王殿下……”款款雙唇慘敗的翕動一下,沿著欄桿滑跌在地上。
王昶安慰道,“或許殿下只是還有一些案情尚未厘清,要找你問訊。且再等等,到時查明你與案子確無關系的話,會放你出去的。”
“不會的。”款款認命搖頭,目中盛滿了絕望,“我昨日差點害了他的女人,他不會放過我的,不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