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言重了。”柳娘沉著以對。
他就知道口空無憑柳娘必不肯道出幕后金主,轉而直奔主題,“那些南朝古物你們都送去哪里了?”
“自然是長安。”柳娘巧笑嫣然,毫不在意道,“不過這麼說也不大準確,奴家的典當鋪只負責收貨,運貨的事奴家便管不著了。”
“誰負責運貨?”
“是嘉善倉里的人。”
又是嘉善倉,幾件案子之間貌似有千絲萬縷的關聯,“昨日你們閣內斃亡之人是誰你應當聽說了,本王已經捉到嫌疑者。經他供述,其背后主謀也在嘉善倉。”
柳娘峨眉微挑,傲然道,“說不定與奴家識得的是同一人。何太勇,奴家說的對否?”
他不疾不徐地答。“你了解他?”
柳娘輕佻笑道,“殿下有所不知。奴家年輕時與三教九流交游,下賤之驅學不到什麼登臺面的手段,只能在律法的一線狹縫間茍且偷生罷了。既然做的是殺頭買賣,該與什麼人合作,奴家多少還是曉得些底細。”
既然認下,她大概是愿意講講的,李誼親手給她添茶。
令人意外的是,柳娘居然連推都不推辭一下,就這麼坦然接受了,一點也不客氣。
“奴家做把頭好些年頭,并不只收馮家的東西,也收別人的。何頭兒是替遠在長安的主家收購古物,要的從來都是精中之精,奴家也賣了不少上品給他,多年來一直互惠互利,合作愉快。”
“既如此,本王有一事困惑得很。何太勇與你通力合作數年,得罪你無異于自毀前程,他為何執意要將那死人栽贓你的妓館里?”
柳娘凝著李誼狹銳明湛的眉眼,似在透過這張臉,望向一位故人,半晌嗤笑一聲,“或許,他的主家早就看奴家不順眼了。”
李誼審視片刻,更為疑惑,“哦?他的主家是誰?”
應聲而來的是一段長久的緘默,詭秘的氣氛挑戰著桌案對面的耐心。
“是太子殿下。”
意外,卻也并不十分意外。
只是,假若連東宮都容不下她,這意味著……
李誼恍然明白了許多,眸光森然,不隱敵意,“你背后之人究竟是誰?”
柳娘目不旁視,“主家有規矩在先,奴家不能說。若殿下另有蹊徑查明,也是殿下您的本事。”
李誼驟然一拍案震得茶盞俱倒,柳娘驚得立即起身伏跪,說著殿下息怒的話,卻寧愿頂著舒王盛怒也死不松口。
他挾怒往后一靠,看來就算格殺此人,也無法套出背后之人半分。他敢篤定,柳娘的這位主家必是那位贖身之人,難道此人在朝中的地位比李姓親王還重,連他都沒資格過問?
既是位高權重,又是太子的政敵,朝中這樣的人不是沒有,只是此人是李泌?還是王疏文?還是另有他人……
此人暫時不能殺,得留長線釣大魚。
“殿下……”
武飲冰也因他方才暴起,慌張掏出新的絹布包住他右手,神色擔憂,“殿下,仔細您的手……”
經她提醒,李誼這才感到右掌一股鉆心刺痛。原來茶盞已被他大力震碎,碎片深深嵌入掌心,鮮血沁出絹布,滴瀝淋淋。
他松開碎瓷,用絹布隨意勒了勒,語氣清淡,“本王再問你最后一個問題,務必如實回答。”
柳娘仍低伏在地,“殿下請問。”
“武毅為何會到柳青閣去找你?”
柳娘微微一怔,稍稍抬起,“武毅是誰?”
武飲冰與他對視一眼,怪訝道,“你不認得他?”
柳娘一臉迷惑。
她不似胡說,或許是真不知道,又或許是演技太過精湛。
李誼忖度她良久。此人城府深邃,只肯交代周圍與她相關者的馬跡蛛絲,恐再挖掘不出什麼與她本人相關的消息,再耗下去也沒什麼意義。
可柳娘似乎并不打算就此離開。
她堅定地跪在原處,直起身,“殿下的話既問完了,奴家也斗膽想請教殿下一事。”
“講。”
“坊間傳言奴家的女兒被殿下買走,是誘計吧。”
李誼輕蔑一仰,落落坦然,“東家既然同意與本王見一面,她也沒有存在的必要了。”
“她可是……”希望再度墮入虛無,她眸光灼灼,心焦神躁,話也不再如方才那般滴水不漏,“殿下貴為親王,怎可同市井無賴一般招搖撞騙,可憐天下父母心,總有一日殿下將為人父……”
李誼冷口冷面地截聲,“東家此言差矣。你在乾明寺一定發現我們了對麼,如那時你坦誠相待,我李誼今日也不必用女兒的事情騙你。相較而言,本王比東家還坦誠些,你說呢?”
蠻不講理應對狂妄自大,誰也別嫌誰無禮,柳娘竟給他堵得無言,拿他毫無辦法。
“退下吧。本王勸東家近日最好不要離開洛陽,否則后果自負。”他最后告誡她。
她目光隱忍卻銳利,起身長身拜別,“奴家告辭。”
柳娘離開府衙,武飲冰顧不得其他,著急拉上李誼便鉆進馬車,中途遇上段亦急匆匆趕來。
他看見李誼右手挽著染血的布巾,面色一憂,“殿下,您這是……”
李誼握了握拳,疼得有些吃力,“無妨。什麼事。”
段亦雙手呈上一封小竹筒,“長安密信在此,還有……”
李誼收下,“有事說事,勿吞吞吐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