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亦瞄了眼,他身旁那張青稚的面龐焦灼非常,悄悄湊近李誼耳朵:“昨晚五姑娘在殮房把宋存從頭至尾剖了個遍,又給縫上,然后縫了又拆,拆了又縫,折騰了一夜……”
李誼神情微動。
他也不知該怎麼勸,只好道出自己的憂慮,“她這麼折騰,怕不是還怨著殿下,屬下屬實有些擔心五姑娘的精神狀態……”
李誼聽完倒是覺得他多慮。
武飲冰從旁被他們瞄來瞄去惹得毛躁,“你們嘰嘰咕咕咬甚耳朵,有什麼不能回頭說,這廂人命關天呢?!”
李誼笑得莞然,對段亦道了一句:“我知道了。”便打發他去忙。
在武飲冰看來,什麼密信都沒有人重要,馬不停蹄趕回別業,招呼上懷民便往房中鉆,又叫王家的家仆快去打水,好一陣忙活。
由她按坐在榻沿,武飲冰在房中翻箱倒柜地尋索,李誼饒有興致地支肘托腮,欣賞。
“昨晚睡得好麼?”
她沖他白眼,刺猬似的,“要你管。”
李誼好笑,見她越找越急躁,再找不到要起毛,最后向案下的小抽屜指了指,“里面。”
武飲冰依言去找,果然找出一個金瘡藥的小瓶子,還有一些干凈的布巾。
這時清水也備好了,李誼讓王家家仆放下就出去。
她解開絹布,露出猙獰的傷口,埋怨又心疼地仰起臉,“你不疼麼?”
“比起在戰場上受的傷,這點算什麼。”李誼從容道。
武飲冰繃著臉腮,低頭用手舀起清水,一點點給他搓凈周圍干涸的血漬,邊搓邊嘟囔著罵,“那個柳娘簡直是個狂徒,狂妄之極。”
“她有狂妄的資本。”他本來就沒打算冷落她多久,當下見她如此擔憂,心頭又喜又澀,頑笑道,“看來苦肉計甚是好使,以后還得多用這招。”
手被她氣憤地丟進水里,武飲冰炸了毛,“故意消遣我很好玩嗎!”
李誼朗笑著把她擄到懷里,任由她捶打也不管,“以后的我不敢保證是不是故意,但這次真不是。”
武飲冰消停了,眸中兩顆淚豆懸懸欲墜,將信將疑地睇他。
“好了,別生氣了。”李誼軟言軟語地哄勸,“那日訓誡你不是目的,是想讓你長長記性。就像你今日這般擔心我一樣,我也很擔心你不仔細被人暗害,如今尚未造成嚴重后果不代表日后不會,知不知道?”
她頓了頓首。
“知道還慪氣,殮房的地板涼不涼?”
她委屈地抱怨,“我就是覺著,那日我都知錯,你還不依不饒,拋下我一個人走了,心里氣不過……”
昨日讓她餓著肚子獨自回王家確實有些過分,他該慶幸,她是在殮房靠折騰尸體撒氣,而不是旁的什麼危險的愛好。
“這次誠心悔過了?”李誼溫聲細語,“錯哪了?”
武飲冰想了想,嚼出三個成語,“自以為是,不顧大局,知情不報。”
“知道就好。”李誼用左手親昵地撫一撫她發髻,“說說吧,你隱瞞不報,總有原因吧。”
她沉吟片刻,平靜道,“阿爹來找柳娘,我總覺著為的是不好的事。萬一阿爹是他國奸細,或是于朝廷不利之人,而我是他女兒……”
李誼明白了,“你是怕我為難?”
她頷首,“而且我也不曉生父是誰,萬一生父也是奸細呢。若最終我與殿下不得不分開……”她總傾向把事情往最壞想,因為假使最壞也能接受,這事就辦得。可這事她愈想愈接受不了,垂頭喪氣道:
“我舍不得殿下……”
李誼忍不住噗嗤笑出聲。
這都什麼和什麼?這丫頭想象力超群,起個頭便可以聯想九霄云外。
他戳戳她光潔的額頭,“首先,你不是說養恩大于生恩嗎?你生父又沒養過你,是誰有什麼要緊?其次,且不說你阿爹是不是細作,就算是,跟你又有什麼關系?其三,你怎確認他來柳青閣是找柳娘,而不是找閣里其他人?”
“……”他說的在理,她張了張口,不知該如何作答,故偃旗息鼓。
“再說,我連外族公主都可以推得掉,護著你有什麼難的?”他心思百轉,安撫地吻她一吻,順勢理理她鬢角,“別胡思亂想。”
咚咚咚——
門邊傾過來一個影子,“殿下,小人懷民求見。”
武飲冰戀戀不舍地跳下來整理儀容,李誼瞧她理得差不多,揚聲喚道,“進來。”
懷民攜著藥箱進來,武飲冰端開血水,叫他快來瞧瞧傷勢如何。
懷民仔細查驗傷口,詢問如何受傷,她嘰嘰咕咕說了前后,懷民心中便有數,用鑷子夾出數片細小碎塊,潑上藥酒再次清洗。掌中的皮肉受此一激再次滲出許多鮮血來。
她眉頭緊蹙,似也感到疼痛,下唇咬得泛白。
“殿下下回莫要再動氣了。幸好瓷片避開了筋脈,不然照此深度,您將來再無挽弓舞劍之可能了。”懷民一邊敷藥包扎,一邊囑咐。
“聽見了沒。”武飲冰從旁幫腔。
李誼心底暗笑。手不利索,等換藥也是白等著,扭頭支使她過來,“玉帶里那個小竹筒,你幫我拿出來。”
武飲冰遲鈍了一息,懷民還在場,他怎麼也不避忌著人。她不情不愿繞開懷民,緋著面色伸手在精瘦的腰際摸索一番,果然摸到一枚火折子大小的竹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