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亦已將信送到,便不再逗留,施了抱拳禮又奔出去忙。
武飲冰扳了好半天,才將那張染血的信紙從手心拔出來,照例打開香爐蓋,麻利地點燃扔進去,然后展袖一把拂開棋盤上的棋子,拉著他坐下。
她抬眼睇他,多少有些埋怨,“你看看你,又裂開了。”
可是埋怨也沒用,這事于他而言就像硝石捻子配火藥,一點就著。她只得重新去取布巾和金瘡藥給他敷扎。
李誼神情復雜,默默看著她將自己右手皺巴的布條拆掉,撒藥,他好像感覺不到痛楚,觸感麻木。
武飲冰寬慰他道,“至少咱們已經知曉故皇后所指代的到底是什麼,說明我們正離真相越來越近,不是正合你意?”
他輕“嗯”了一聲便不再說話,兀自想著什麼。
一室靜謐,唯余香爐內噼啪作響。竹紙焚燒出的煙氣漫溢,擾亂了爐內本該平緩飄裊的香煙,類似炙膾的焦糊味散入滿室松木香里,隱隱有些嗆人。
鷹揚衛,她琢磨著這個名字,這是她頭一次聽到,“殿下,適才聽段大哥講,這是……鷹揚衛傳來的消息?”
李誼終于抬眸瞧她,瞳仁里總算有些生氣。
她心虛縮了縮脖,專心包扎,“算了,我還是不問了。”
“是。”李誼淡淡道。
既然答了,那大約是可以問的,“那鷹揚衛是?”
他直言不諱,“我的暗衛。”
明白了。也就是說,除了皇族應有的典衛軍之外,還有一支深藏暗處的隊伍在聽從他的調遣。
想著,她不免忐忑起來。大唐王朝浮沉百載,經歷數次叛亂,尤其安史之亂后的帝王更可謂驚弓之鳥,通常對王親臣屬豢養私兵深惡痛絕。
此舉一旦被圣人知曉,縱使他是最受寵的兒子,后果亦不堪設想。
以李誼的反應,她當然聯想到事關當年鄭王之死的來龍去脈,故小心探問。
“這筆賄金是不是當年程元振用來賄賂吐蕃人的錢?”
李誼卻直截了當,將她未盡之語言明,“或者說,是當年的雍王支使他送的,也不是沒可能。”
“殿下……”她左顧右盼,忙去掩門閉窗,當心隔墻有耳。
可李誼篤定又執拗。
“我之所以這麼說,是因為當年父王在當上天下兵馬大元帥之前,這個軍職是雍王擔任的。當年,他以元帥身份前往陜州與趕來支援的回紇軍會合,卻因拒絕跪拜登里可汗惹惱對方,登里可汗命手下將殿中監藥子昂及隨從全部痛打了一百棍。”
武飲冰也甚為吃驚,“他們竟敢如此無禮!”
“如何不敢。”李誼闔目嘆息,“畢竟當時的唐軍急需回紇人的援助,朝廷被打碎了牙也不得不強行咽下。可父王剛正,此事終究激怒了他,他向皇祖進言不再接受回紇幫助,主動請纓出戰鎮守邊關。”
她懂,“所以,鄭王殿下的舉動讓雍王察覺到危機了。”
李邈雖較李適年輕,可他是嫡子。假使再讓他奪獲軍功,不僅打臉雍王,還將大長鄭王威望,立儲指日可待,于是雍王想借機除掉這顆絆腳石,動機完全合情合理。
李誼冷靜捺下情緒,“只是兌現臨頭,程元振因為某些原因沒能送出這筆賄金,許是心虛反悔,又或許是舍不得。直到他死,也沒人知道這筆錢藏在哪里。”
傷口重新被白布條覆蓋,他的心境也慢慢平靜,恍然通透了,幾方人馬互相算計廝殺皆因十九年前的一筆賄金而起,他們這一年來經歷的一切霎時都變得合理起來。
武飲冰在他手背處系結固定好,偏頭思忖,“可是說到底,這筆賄金不就是一筆錢麼,蘇毗部要這筆錢的目的我尚能理解,八成是想東山再起,但太子一人之下萬人之上,他應該不差錢才對啊?”
她禁不住去想,這到底是一筆多大的財富,才能打動太子這般財大氣粗的人。
“也許,里面不止賄金呢。”他冷笑。
“什麼意思?”
“字面意思。”李誼話止于此,尚有幾件事想不明白,“我在想,如果程元振他們賄賂吐蕃是想在戰場上害死我父王,以父王的身手,來硬的恐怕沒那麼容易,何況身邊還有個征戰多年的尹鶴卿,二人不是傻的。他們到底怎麼做到的?”
武飲冰也跟著思了思,然而無果。
“報——”
又是什麼人來報?武飲冰謹慎出去開門,一名差役打扮的青年見到她便撲通頓地,神思慌張,“稟報殿下,府獄出事了。”
李誼闊步近前,“出什麼事了?”
差役低頭,“那個柳青閣的花娘,死了……”
“款款也死了?!”武飲冰心往下一墜,驚恐地扭頭望向李誼。李誼的確將人監禁在牢中,不過暫時還顧不上她,可偏偏這時突然暴斃……
“你們王參軍呢?”他厲聲。
“還在嘉善倉那邊。小的也是想著此事非同小可,又暫時找不到王參軍,這才過來稟報殿下。”
這個節骨眼著實太不尋常了,“人死在何處?”
“在府獄牢房里。”
李誼思了一瞬,叫武飲冰拿上家伙什,“走,去看看。”
他們趕到牢房時,在嘉善倉收尾的王昶也聞訊趕來府獄,越過重重牢門,望到里頭正在驗尸一幕時也傻了眼,“敢問殿下,人是幾時出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