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誼瞥他一目,“送朝食時,被你的人發現,進而告知了本王。”
王昶立即單膝跪下,“都是臣的下屬看管不當,讓歹人有機可乘,請殿下責罰。”
李誼現在沒心思與他討論對錯,“嘉善倉的事處理得如何了?”
他氣息微浮,像是剛下馬便風塵仆仆趕來,“柳娘與何太勇合伙盜墓的鏈條已基本摸清,涉案人員均已歸案,方才臣已著人押回府衙,人尚在路上。”
李誼不忘敲打,“希望這是最后一次,嘉善倉那些人萬不能再出事了。”
正說著話,外間就有人稟報人犯送到了。
“謝殿下不罪之恩。”王昶深拜。
“下去忙你的吧。”
王昶起身拜別,禁不住往牢房內多瞟了一眼。
這個細微的動作被李誼捕捉到,他心血來潮,忽而主動提及要親自送他出去。
王昶一時措手不及,下意識推辭,“殿下……”
不待對方想出應對之策,李誼便截住他話,“不妨事,左右小五正在驗尸,我在這里也無事做,倒不如送你一步。”
王昶無話可接,只得跟著李誼買上臺階,出了府獄大門,“臣受寵若驚,殿下留步。”
“好。”
李誼目送他迅速退下,盯住他消失的方向沉默許久,久到隨侍的趙司獄都懷疑舒王是不是中邪祟,跟王參軍前幾日還兄友弟恭的,轉瞬便脾性古怪,正要開口,卻被李誼揚手止住。
視線移向街邊的污水渠。
“那是什麼東西?”他挑了挑下頜。
循視線望去,驀然發覺腳邊水溝內好像躺著條臟抹布似的東西,趙司獄眼里有活兒,“殿下稍候,待卑職去撿來。”
在清水中投了幾遍,方才看清是一條手巾。
趙司獄覺著眼熟得很,一拍腦殼,“卑職想起來了,這不是王參軍的手巾麼。那日參軍看著有些魂不守舍,卑職那日親眼看他丟在此處的。”
嗯?李誼直覺敏銳,“哪一日?”
“就審問曹從那日。”趙司獄眺望了望獄中,“對了,也是那死了的青樓小娘子被關進來的時候。”
“……”李誼緘默不語,似有所悟。
趙司獄將手巾擰干疊齊,“大約是王參軍落下了,待卑職一會拿去還給他。”
李誼攤開手心,示意他拿過來,趙司獄恭敬呈上。
手巾一角繡著翠竹,象征君子挺拔之風,李誼諷刺地笑了笑,“罷了,不必勞動趙司獄,本王尋機給他就是。”
舒王都放下話,趙司獄也不好多嘴,喏喏應下。
腳下的稻草被暗黑的污血浸透,款款身邊別無他物,依舊著那一身紅衣仰躺在地,雙目睜圓,神情驚恐萬狀,像是死前經歷了十分可怕的事情。
“怎麼樣?”
聞及沙沙的腳步聲朝她靠近,武飲冰余憤難平,憤而舉起方從她頸部拔出的箭頭給他看,兇手不言自明。
李誼漠然接過。
弩箭封喉,毒血染黑的焉支花,腦中浮現出那張妖艷的西域面孔……段亦領著鷹揚衛正尋蹤而去,難道是柳娘聲東擊西之計,她想干什麼?
“他們……太過分了。”她站起來,俯視著地上的慘狀,嘴唇咬得血色盡失,“寧可錯殺一千,他們就真的一個也不肯放過麼?”
凡是與那筆賄金有關的人,甚至連仵作宋存,還有這位命如浮萍的小女郎,一個都沒能逃脫慘死的命運。
款款雖然曾經傷害過自己,可平心而論她心腸不壞,只是太過年輕不懂得如何表達愛慕,也選錯了人。
她縱是個妓子,也是個活生生的人,武飲冰亦無法接受她的性命被人任意抹殺。
有時候她挺希望自己這身本事再派不上用場的,自己的存在就像死神來敲門時的報信門童,只能冷眼旁觀死者被無情拖走,縱使見證了他們生前遭受的不平對待,但無法抗拒死亡本身,驀然紅了眼眶。
李誼眸光炯炯,萬分疼恨地將她按進頸窩。
她梗著喉嚨,低迷道,“殿下,不要再讓更多無辜的人死去了,請你一定、一定、一定要抓住她。”
他吻著她發髻,低聲安撫,“放心,會的。”
是夜,一輛破舊板車載著一篷草席,在漆黑的洛陽郊外孤獨行進。
車輪轔至洛水匯入黃河邊的一處亂葬崗,坐在板車前頭的人揚聲召喚,赫然是個清脆的嗓音:“就這里吧。”
她單手一撐便利索騰下馬車,開始與方才駕車的段亦將草席、連同里頭裹著的人一同搬下。
江波反射的月光清冷灑在她頭頂那枚銀簪上,一晃一晃。兩人合力將草席抬至林間一處平坦的地方,段亦返回板車去拿鋤和鏟,留下武飲冰一個人半蹲在原地。
伸手揭開草席,露出一襲華美的紅裙,還有那張精美卻驚恐的臉。
她系上面巾,伸手覆蓋住那雙未瞑之目,“對不起,我來送你最后一程吧。”
四下寂寥凄清,荒無人煙。猝不及防間,一柄弩箭刺破寂靜,“嗖“的一聲向武飲冰背心飛去——
尚在板車附近的段亦聽到獵獵風聲,掄起小鏟子朝弩箭行進的方向全力擲過去,恰在命中前夕斬斷箭身,竹制的箭桿發出的刺啦聲破如裂帛。
段亦騰身一躍,仗著身板寬實,將武飲冰擋在身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