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未必。”李誼戲謔道,“你也看到,自我們相識以來,他逼迫威脅我多少次,早該明白我不服管教,倒真不如去支持太子。”
她更加費解,“難道你不服管教,他就要去支持太子?于國家而言,難道不是誰有治國理政之才,誰做皇帝麼? “
這便是她幼稚了,“大唐歷經百年,遠不及太宗玄宗時強勢,皇權漸衰時的朝堂就是這般,皇帝是否賢才不重要,血統是否嫡親也不重要,重要的是當皇帝的人是否好掌控。”
武飲冰張了張口,竟發覺無話可接。
李誼直接打破她的幻想,“當今圣人耳根子軟,而我父王強勢,你看看我父王的下場。”
他正是看透了這一點,才不屑于成為儲君。
她被這話鎮住。原來所謂朝堂風云是這般詭譎,完全非她曾設想的那般公正無私,黑白分明,她今日才深刻體會到。
“不過我更想知道的是他們當年究竟如何勾結蕃人構陷父王。”與其被皇權的囚籠束縛,他更想活得明白,“如果當年之事真的是他一手策劃,我絕不會放過他。”
她突然有點擔憂,“如果圣人當真參與,你翻出證據就不怕圣人發作嗎?”
李誼運籌帷幄,淺笑道,“那麼多人在找賄金,誰說一定是我翻出來的?”
“萬一呢?”
他并不在乎,“他撫養我近二十年,我了解他。他最在意所謂皇家顏面,擔心別人戳脊梁骨,不然也不會將我過繼,還執著于對生母極盡哀榮。從前支持父王的朝臣也不少,若天子心術不正,海量的彈劾奏疏也夠他頭疼,哪還顧得上把我怎麼樣。”
武飲冰似懂非懂地點點頭。
“那王中丞為何要殺我呢?我又不知那筆勾結蕃人的賄金在哪。”她迷茫。
他將她垂下的碎發別去耳后,“我在想,或許,與你的身世有關,”
“我的身世?”
“你于大歷元年出生,蕃人入侵關內正好也在那年,或許他們想殺你,后來又想活捉,也與當年的謎案有關。”
“我的身世……”她默默低頭,望向自己掌心的紋路,仿佛想從交錯的生命線中間讀出些什麼。
兩人相對而坐,各自心事。
末了,他包住她攤開的手心,鄭重道,“柳娘的余孽我會命鷹揚衛的人處理妥當,你不消擔心。一切終將有個了斷的,我們得回長安了。”
她抬眸,“什麼時候走?”
“盡快。”
同河南府尹王疏均表明去意后,王疏均深明其意,表明可以立即安排。在等待啟程的僅剩時間里,李誼和武飲冰最后一次去探訪即將消失的柳青閣。
如今的柳青閣早已人去樓空,不復當日喧聲繁華,雕梁畫棟覆了灰塵,四處是查抄庫房的差役,見到他二人時僅恭敬地行了一禮便各自繼續著手中地活計。
“你們王參軍呢?”李誼隨意一問。
“稟殿下,王參軍近日勞累過度,中了風寒,在王府尹府中修養。”負責搜查的武侯答道。
李誼聞言淡淡一笑,“倒是本王累著他了。”
武侯僅是低頭,什麼也沒說。
李誼闊袖一揮,“罷了,你遣人到王家別業,本王的醫人從長安攜了些補物來,與你家參軍送去罷。”
“是,多謝殿下。”
他回首望了望大堂,弓聳的穹頂更顯空闊,“柳娘的房間在何處?”
“在頂層閣樓。”
武侯不敢怠慢,“需要小人帶路嗎?”
“不必,本王自行前往即可,你退下吧。”
“喏。”
隨著懸梯一直往上,路過此前他們舉宴的雅間,再上一層便是頂樓。這里本該有守衛把守禁止靠近,如今也是大門敞開,里頭全是抄查翻找后的狼藉。
武飲冰踏入房間,四下環顧。
“殿下,就任他們這樣糟踐麼?”她不知李誼今日再訪的目的,翻成這樣,恐怕有線索也被破壞殆盡了。
“柳娘的死是她自己計劃的。她只是狂妄而非癡傻,必然都處理干凈了才從容赴死,搜不搜都一樣。”
況且,如若背后的大人物是王疏文,讓洛陽王家的人來處理后事,必然最后一點痕跡也被抹掉了。
不過他著意的從來都不是柳娘是誰的人,而是王疏文究竟有沒有參與勾結蕃人,怎麼參與。只是目前暫不能讓王家發覺自己已注意到他們,故不好插手搜查之事。
“那殿下今日前來是為了……”
他隨口答道,“憑吊一下,以后再見不到了。”
“啊?”憑吊一個他追蹤多年的殺手,表達對對手的敬意?她不能理解。
他笑而不答。見他不似愿意解惑的模樣,武飲冰也不再去深究,轉頭在房間里亂轉悠,偶然發現窗臺下的地板上散落著一些紙張,已被揉皺。
她拾起來展開,是一些手書的詩文。大約負責此處的差役覺著它們無甚價值,就隨便丟在這里。
“是柳娘自己寫的嗎?”她自言自語道。
李誼在書架前駐足,也注意到那邊的情況,“我看看。”
武飲冰依言遞給他。
一摞泛青的竹紙上是娟秀的字跡,大部分都是些思念遠人的詩作,時間從遠到近,橫跨二十余年。
李誼隨手翻了幾頁,目光停駐在其中一張。
武飲冰盯著看,不自覺念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