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君別后意彷徨,思緒綿綿無盡藏。
洛陽冬青敷銀面,長安春柳絮如霜。
夏風拂面銀絲顯,秋雨沾濕柳葉黃。
相思無盡情難斷,但愿君心似我長。”
看完她恍然大悟,“我明白了!王中丞大約就是當年那個給柳娘贖身買樓的人吧,柳娘是因為愛慕,才愿意一直為他做事的。”
可他有些懷疑,“你再看看這些,都是書信。”
她接過另幾張,仔細一瞧。
“遲頓首,與娘子別久矣,愿娘子無恙,幸甚幸甚……”她又讀了讀內容,忽然有種撞破奸情的快感,“娘子指的就是柳娘吧,王中丞寫的?王家夫人曉得嗎?”
李誼卻搖頭,“據我所知,舅舅的字跡不作這般。”
“是麼?”武飲冰怪道,捧著手中的信箋,“那這又是誰寫的?”
李誼思了思,轉首從四方桌案上拿回方才那張七言詩,放在一處比了比,武飲冰瞪大雙眼,“柳娘自己寫的?”
她舉著兩份信紙,仔細核對,筆跡確實一致,更奇怪了,“雖說柳娘是有些張狂吧,可沒看出來她這麼分裂呀,自己給自己寫情書,這是什麼操作?”
不過她很快就說服了自己。
“興許是王中丞擔心被夫人發現,手邊又沒有合適的摹本,干脆直接模仿了柳娘的筆跡回的信吧。”
李誼想了想,也不是不可能。他們這種常年書寫公文的人精通書法,模仿個把人的筆跡應當不在話下。但他總覺得這段推論有些奇怪,卻說不上到底何處怪。
外間傳來上樓的腳步聲。
李誼隨手疊了疊,“把這個帶走,莫叫官府的人發覺了。”
“哦。”武飲冰不知玄妙,但仍舊依照李誼的囑咐將紙疊小藏妥于懷中。
踏出樓門,李誼胸中激蕩,再次回顧這間閣樓,恰巧忙碌的差役正在將高懸的“柳青閣”牌匾拆下,而匾下站著一個人,見目光投來,近前欠身行禮。
“奴家李知韞拜見殿下。”
“知韞?”武飲冰上前一步,“你還沒走啊?”
李知韞嫣然一笑,“殿下把柳青閣都拆了,奴家只能跟著五郎回長安了。”
“那就走啊,順路的事。”她扯扯李誼的衣袖,“反正咱們馬車也空,多一個人也不麻煩,是不是?”
李知韞噗嗤笑,“逗你的,奴家才不回去呢。”
武飲冰一愣,拉住她胳膊,“你不回長安了嗎?不是還要回梨園做你的傀伶,圣人的壽宴還等著看你的編舞呢。”
李知韞搖搖頭答,“奴家一進中原便入了宮,在梨園中蹉跎了十年,如今年已二十又五,早到了出宮的年紀,幸得殿下隆恩才得重獲自由,不然還不知要舞到何年何月。奴家孑然一生,無牽無掛,想借此游歷河山,中土有好多地方奴家還沒去過呢。”
“太好了!”可她剛說完便失落下去,咬著唇,“可是這樣,以后就再難見到你了……”
李知韞笑意溫和地拍拍她手背。
“漢人不是常說,有緣自會相見麼。咱們那麼有緣,一定還會再見的。”
此時一輛馬車緩緩駛近,轅上駕車之人正是段亦,旁邊坐著懷民。
“殿下,行囊已經收妥,咱們何時啟程?”
“走吧。”
李誼先一步登上馬車,向下伸手給她。
李知韞見狀,擔心再耽擱便更難分舍,忙推她上車。武飲冰回首一顧挽留不得,只好搭上胳膊戀戀不舍地跟上去。
馬車轆轆駛遠,李知韞席地而跪,向馬車離開的方向高聲拜別,“愿天神保佑殿下千秋。”
*
車行大半月,李誼等人終于在九月末旬回到京城。
武飲冰撩開舷窗,望著熟悉的街道與城墻,肺腑中盡是桂花馨芳,忽然感慨:原來距她逃離長安已過去一年,而最近一次匆匆返回長安也是大半年之前的事。
沿著朱雀大街一路向北,馬車踢踏至皇城腳下,李誼讓段亦停車。
城根底下有人牽著兩匹馬,武飲冰透過車簾掀起的一角望去,正是舒王府的管事紀廉。
甫一下車,紀管事便牽著馬匹近前,“老奴恭迎殿下回京。”
李誼命他起身, 接著紀管事又向武飲冰深深揖了一禮,“一年不見,五郎也越發俊俏可人了。”
“紀管事客氣,好久不見,別來無恙啊。”
寒暄罷,段亦便上前接過韁繩,拍了拍駿馬脖子,好像馬上就要走。
武飲冰不解,扭頭問:“殿下這是要去哪?”
“去大明宮見陛下。”李誼把紀管事招來,“一會你先回府,我讓老紀駕車送你回去。”
她垂頭,猶豫著向金光大道東邊的一個街口望去,“殿下,我能去一趟崇義坊麼?我想回一趟飲冰坊,順便取些衣物。”
李誼明白她是想去看看她養父,“行啊。老紀,你陪著她。”
“不用了,我想一個人去。”
李誼深望著她,不置一辭。
她如此解釋,“從前殿下時刻保護我,是因提防蘇毗部那幫人,如今柳娘已死,沒有人再會威脅到我的安全了。而且我還想去一趟平康坊,把楹娘父親的死因告訴她。”而帶著紀管事不方便,希望如此說能讓李誼放心。
李誼想了想,終于同意了,隨后掃了眼她袍裾,腰帶上空空如也。
他眉頭亦皺,“我送你的玉佩呢?”
她忙伸手進衣襟里摸出,攤開一穗錦繩穿的雕鷹玉佩,“在這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