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行。”她斬釘截鐵,“總之,于情于理,你若想揪出拐賣的始作俑者,讓太子作惡的事實板上釘釘,這事最好別讓謙郎知道。”
武飲冰多方審度,覺得王妃說得也不是沒有道理。李謙與李誼好得穿一條褲子,他的一舉一動皆代表李誼在長安的立場。眼下李誼忙著處置海安地震分身乏術,最好按兵不動,免得授人以柄卻鞭長莫及,來不及應對。
既然如此,她決定改變計劃。放長線釣大魚,先不急于與太子當面對質,拿到實證即可,只是此后的調查只能她自己私下進行。
資王府的晚膳果然偷偷上了道紅燒鯉魚饗客。
自李唐建朝后鯉魚就禁捕禁食,武飲冰從未食過,得嘗平生一筷,倍感新奇,用畢準備打道回府,出門時長安下起今冬初雪,飛椽花瓦上薄白一片,車夫為防打滑正在用棉布包裹馬蹄,李謙在一旁同他細細交代,小心慢行。
武飲冰呼著白氣,伸掌接住雪花。
今年這場雪下得格外早,希望是來年風調雨順、瑞雪豐年的好兆頭。
“莫送了,天氣轉涼,你也好生保養,別凍著你和孩子才是。”武飲冰催李月鹿趕緊回去。
王妃目送她登車,身邊的婢女早就有話要說,時下終于尋到機會在李月鹿耳邊私語。
“等等!”
武飲冰扶住車轅方抬起足,又落下,“怎了?”
婢女又在她耳邊嘀咕了幾句,扶著王妃走下臺階,李謙不明就里,隨即也返身跟上。
她目光隨身逡巡,最后落在武飲冰發間積雪的銀簪,伸手指了指,“這個,方便與我瞧瞧嗎?”
“這個嗎?”她扶了扶發簪,拔下來抹凈殘雪遞過去。李月鹿粗看看,便轉手交給了貼身婢女塔蘭。
塔蘭仔細檢看了這柄銀簪,毫無疑問道,“沒錯公主,奴婢觀察很多次了,這上面就是我們斯飲氏的圖騰,沒有看錯。”
“什麼……”武飲冰瞳仁一顫,奪回簪子重新里外翻看簪柄處刻著的“飲”字圖案。
起初她還以為上頭刻的是自己的名中一字,原來這是斯飲氏的標志,并非名字,父親是那邊的人嗎……
李謙也察覺內藏玄機,“這是什麼人給你的?你阿爹嗎?”
銀簪的來歷她只告訴過李誼,看來李誼沒讓他知道,“阿爹說,這是我生父的東西。”
武飲冰生得三分胡人相,李月鹿望著她顰眉細忖,轉而又端量塔蘭的容貌,倒看不出什麼端倪來,“也就是說,五郎的生父是你們斯飲部人?”
塔蘭細想了想,“也不一定。我們鮮卑斯飲部自北朝覆滅后便散入各個部落,我的母族是斯飲部的首領,投了回紇,其余旁支則并入其他部族,還有少部分進入中原,徹底融入漢室,因此并不好說五郎的阿耶來自何方。”
剛剛升起的星火希冀又被澆滅,武飲冰再次垂頭,李月鹿上前安慰,“北朝覆滅距今已百年,時間太久,找不到也情有可原,你別太灰心。”
夫婦二人合計一番,吩咐塔蘭道,“左右我最近會寄家書回漠北,你也書信一封回家罷,順便托人幫忙查一查五郎的阿耶在不在你們斯飲部。”
塔蘭垂下眼瞼拜道,“是,公主。”
武飲冰感激不盡,拱手跪拜,“多謝王妃,多謝七殿下。”
“好說。”李謙拉她起來,“安心回吧,若有我哥的書信,我也會讓扎木蘇及時拿給你。”
“嗯。”
*
行至泗水,突如其來的大雪讓黃河提前封凍,船行困難,李誼一行不得不下船,改行陸路。
泗州驛站內一燈如豆,光從扉格的綿紙透出,李誼展開一封奏疏,提筆疾書:
“……兇歉之年,民窮財盡,餓盈途,盜匪充斥,募化無路……”
夜色昏沉,外頭寒風呼嘯,陰雨綿綿,不免讓他想起近日沿途所見,想匆匆飲一口解渴繼續題寫,可提起茶壺欲飲,壺腹空空。
“小五,添茶。”
話音剛落段亦便從房門外露頭進來,他方才恍然意識到自己此行只身一人,她并未跟來。
李誼眸中閃過一瞬的失落,段亦望見,在門口頓了頓,隨后提著暖爐上溫著的銅壺過來。
滾水緩緩注入,茶針沉浮。
“殿下惦念五姑娘?”段亦將茶壺推到他手邊,“五姑娘在長安有資王殿下照顧,自然安妥,您別擔心。”
李誼擱下筆,緩緩起身,望向窗前雨雪交加,負手而立。
“信都寄回去了麼?”
“都寄回了。” 這一路天氣不好,走了半月才到泗州住進官驛,段亦只得祈禱天公作美,后續的行程能再快些,“不過還好人馬已經到了河南,過了前面的關隘便進入楚州,離揚州不遠。待處理好揚州,殿下就能早回長安。”
說起揚州地震,州府上達的邸報李誼都一一看過,上面只說難民已經安置,屋宇正在修繕,災區一切井然有序,可他在河南看到大批北遷的流民又作何解釋?
李誼微諷地牽牽嘴角,喃道,“只怕事沒那麼快了結,讓她久等。”
段亦垂手靜立一旁。
沉默片刻,李誼收起兒女情長,轉身問道,“鷹揚衛的人到哪里了?”
段亦謹慎回話,“已先行抵達揚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