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貞元元年三月,曾有目擊逃犯武飲冰于崇義坊出沒,搜索無果,遂于城中各處張貼海捕文書,并查封飲冰坊……”
王昶記得飲冰坊是為宮中供應冰材的皇商,居然也牽扯進叛亂。依卷宗描述來看,是他們引發大火致長安陷落,他們是細作?
只是這份緝文的畫像……過于抽象了,只能勉強看出是個胡女。
飲冰坊,飲冰,武飲冰……
他余光審視著她的側顏,一面仔細琢磨這個名字。洛陽時武飲冰曾告訴他養父已意外離世,會否真是巧合罷了?
“你……是長安人?”他試探問。
她抬頭一瞬,復繼續翻找,“是呀。”
“在長安長大?”
“對。”她訝然偏頭,“王兄怎得突然問起這些?”
王昶隨意搪塞,“只是翻卷無趣,找些閑話來聊。說起來我雖祖籍瑯琊郡,卻在長安城出生長大,算半個長安人。我家從前住永寧坊,你呢?”
“不大遠,我住崇義坊。”武飲冰歪頭想想,“如此說來,我與王兄的經歷蠻像,我大約也不是長安人,只是在長安長大,所以咱們算半個老鄉呢。”
“相逢恨晚,幸會幸會。”他盡力淡定自若,順勢而為,“聽聞你家中僅有養父,你們作甚營生?”
武飲冰略顯尷尬地笑笑,“不怕王兄笑話,一點小生意罷了。”
她回答含糊,似刻意隱瞞。
他脊背驟寒嗖地一下起立,不經意間帶起一股凜冽的風,將案卷往后掀了一頁。
“怎麼了?”武飲冰一臉茫然。
就是她。
王昶定定地盯住她,眼下基本可以斷定她就是卷宗里記錄的武飲冰,沒料想她居然是個隱匿在皇子身邊的通緝犯!她到底想做什麼?!
他垂頭再次確認,卻發現卷宗已被翻頁,而第一行便是海捕文書的簽發人,上面明明白白地寫了三個字:
舒王誼。
忽而卷宗房的門被人敲響,身前紙頁被漏入的風再次掀動,有人推門而入。
是京兆尹韓皋,身后跟著方才接見他們的司法參軍鄭耀。
武飲冰封過京兆尹韓皋的請柬,也于夜宴上經李誼指點識得此人,但愿他不記得自己,趕緊將卷宗筆硯一收,麻溜地頓地低頭。
對方官階較低,卻是御史大人家的公子,韓皋亦不敢怠慢,邊走邊迎,“聽聞王侍郎抱病也不廢公事,韓某特來探望,不知現下可好些了。”
府尹到來讓王昶漸漸冷靜。他不動聲色地將案卷翻過來蓋在桌案上,躬身拜道,“下官王昶拜見府尹大人,屋內暖融,感覺已好多了。”
韓皋老態龍鐘地點點頭,“如此便好。”說著便命人再去添些柴來把地龍燒熱些。
差役在他們身側來回進出,韓皋瞟了眼跪在地上的武飲冰,夸口贊道,“還是令慈想得周到,否則王侍郎在我京兆府有個三長兩短的,御史大人那邊就不好交代了。”
原是不想擔責,王昶暗自輕蔑笑了笑。
“她……”王昶也望向她,慶幸方才幸好未沖動行事。
通緝令是李誼簽發的,也就是說,她的身份李誼是知情的。可即便知曉她與兵變時的長安大火脫不了干系,李誼也要將她留在身邊,不大像舒王平日對待細作的態度。
難不成說,她的身份另有秘密……
王昶獨自望著她發呆,引得韓皋與鄭耀面面相覷,“王侍郎?”
王昶雙目恢復明澤,“哦”了一聲道無事。
“府尹大人說笑了。家慈也是看在她做事妥帖的份上才把她撥了來,想來有她侍奉,下官能有什麼大礙。”
“倒是我多慮了。”有他這話韓皋就放心了,順竿爬道,“既是老夫人的人,天寒地凍的地上涼,就不必老跪在地上了。”
聽到這話武飲冰渾身一悚,并不抬頭,心頭暗罵這老頭不早不晚,偏偏這時候搞什麼憐香惜玉。
王昶見大家都僵在原地,只好道,“起來吧。”
她聽懂王昶是在叫她,狠狠閉了閉目,“是。”
只手撐地,她硬著頭皮站起來,眉仍是壓得低低的,余光膽怯。
“嗯?”韓皋微瞇了瞇眼,引得武飲冰腦子飛轉,交握在小腹的雙手越摳越緊,“……”
“咳咳咳咳……”
王昶從旁劇咳不已,臉都咳得紫紅,武飲冰故技重施,趕緊奉上湯藥,卻被王昶急中生智失手漏接,陶碗當啷一聲在地板上摔了稀碎。
武飲冰應聲惶然跪倒,“公子,奴婢不是故意的,求公子恕罪。”
苦藥撒了一地,清苦的滋味剎那充斥整個房間,惹得在場官差齊齊皺眉。
一陣咳嗽緩過來,王昶總算有力氣向韓皋行禮,“大人恕罪,是下官失儀,有些體力不支連碗都端不住,還是改日再來為妥。”
韓皋沒反應過來,見狀也附和,“哦,誰說不是呢。王侍郎公務固然繁忙,可身體更要緊啊……”
武飲冰小心地將碎陶片一塊一塊揀進食盒,聽著他們往來客套,慶幸總算能再次埋下頭,不必再受人那般審視。
由府尹親自送出京兆府,送上馬車,武飲冰終于順利躲過一劫。
“呼……”
她探手摸索心口的小抄,幸好還在,放心地拍拍,四仰攤靠在車廂,渾身衣物幾乎都濕膩膩地黏在身上。
“好險,今天差點就讓人識破……”她長舒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