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誼不在長安,識破她就完蛋了。
他望向窗縫里越來越渺的京兆府牌匾,微虛了虛目光,“是啊。只可惜……”
武飲冰心有余悸腳發軟,哪顧得上他在一旁可惜什麼。劫后余生,她只想馬上找個地方舒坦躺下。
行出不久,她從軒窗望見閣樓四角的“鳳”字燈籠,忙招呼馬夫停車。
她將唇脂蹭除,跳下車,朝窗前作揖:“王兄,大恩不言謝,在下先就此別過。”說完便腳底抹油,被王昶從窗口探手拽住。
武飲冰腳往前一滑才停住,以為是來討謝禮,“王兄放心,謝禮少不了的。”
“我不是這個意思。”
可惜他沒來得及從案卷上得到更多關于武飲冰的信息。她身上謎團重重,似山靄蒼蒼望轉迷,反而令他更加著意。
他躊躇半晌,才松開她手臂,“下次你若有麻煩,還可以找我幫忙。”
武飲冰回身略顯怔忪地眨了眨眼,也未多想,簡短應道:“好。”
*
海安至揚州的山路曲折難行,他們疾馳一日,人和馬都累壞了,接近揚州時他們總算尋到一間破舊的茶棚,停下歇腳。
段亦將茶端來,“公子。”
李誼接過茶碗仰頭。茶碗粗糙,茶葉也粗糲澀口,但在外沒那麼多講究。
“約莫半日后我們就能進城,眼下揚州情況如何?”
段亦答道:“據鷹揚衛的人回報,不大妙。揚州城內雖然不如海安受災嚴重,但缺糧的問題也一直未能妥善解決。”
李誼摩挲著粗陶碗邊,劍眉深鎖,“目前府衙坐鎮者可是李逾?”
“正是廣陵郡公,李逾。”段亦點頭,“雖然爵位降了,官職也僅至揚州司馬兼司倉參軍,但城中目前沒有壓得住他的人,因此府衙諸事暫時由他說了算。”
李誼聞言冷蔑笑了笑。
山中無老虎,猴子稱霸王,如今揚州府內群龍無首,李逾在城中可謂呼風喚雨了。
這次揚州糧倉損壞的時機非同尋常,段亦隱有擔憂,“公子,廣陵郡公是太子的人,而且他父親李范亦死在咱們手上,屬下擔心他會借機對您不利。”
李誼淡定如常,低頭飲茶,“先看看再說。”
此時有兩名淄衣男子在茶棚前掣馬,匆忙拴好后,壓低斗笠帽檐圍坐在隔壁桌。
李誼略略瞥了他們一眼,窄衣窄袖,下盤穩闊,解下腰間橫刀擱在桌上邊,一眼就知是練家子。段亦也注意到,與李誼對視一眼,默默垂頭喝水,不動聲色地留意。
“咱們一會往哪走?”
一薄唇挺鼻的年輕人低聲問,對面沉默不答。
年輕人思了數息,堅定拍桌,“往西,告到長安去,我就不信揚州府沒人管,京城也沒人管了!”
“阿誠休得莽撞,你當李逾在長安沒得靠山麼,不然他敢?”對面灰鬢精瘦的老者挺背罵道,“還是往南,先能走多遠走多遠。”
“蔡叔……”
老者無奈嘆息,“就剩咱爺倆了,怕是……”
忽而耳力可及之處傳來嘚嘚馬蹄,二人仿佛被挑動神經,水都沒來得及飲便急忙上馬,李誼他們覺出不對,投了兩枚銅板上桌,去路邊扯過馬韁,也打馬追上。
他們逃走的路泥濘不堪,眼見后有兩騎靠近,以為追兵,都慌了神,拼命鞭馬向野地里奔,而在李誼身后不遠又有一列輕騎現身,約莫有十數人。
“吁——”
駿馬慘聲嘶鳴,被絆馬索絆倒,跑在最前頭的年輕人被從馬上重重甩下,其余一人及時馭馬跳逃,與堵截的追擊者拔刀纏斗起來。
李誼見狀從鞍邊抽出三支羽箭,擰身挽弓。
嗖嗖嗖——
利劍嘯空而去,身后追兵三人應聲栽倒地面,胸口皆嵌著利劍,驟然一行追捕者被駭得馬蹄紛亂,坐騎難控。
年輕人滾了滿身泥漿,回首一望,方才二人竟也在幫忙抵抗,看來不是追兵,遂全力對抗眼前,無奈老者力量不敵,胸口連著橫刀被追兵一把劈開,頓時鮮血橫灑。
“蔡叔!”年輕人目眥欲裂,“老子跟你們拼了!”
他狂吼著砍殺動刀者,再一刀捅進另一人胸膛,血腥瞬間充斥鼻腔。
李誼掉轉馬頭,冷鋒帶著銳意欲再搭三箭,身后幾騎嚇得馬腿打顫,夾著尾巴逃走了。
段亦也提著弓箭抖擻韁繩企圖跟上,被李誼伸手一攔,“不必追了,咱們人少。”
段亦點頭稱喏,隨李誼下馬。
“蔡叔,蔡叔你醒醒,你醒醒,別嚇我……”
年輕人摟著滿身是血的老者哭得像個孩子,段亦應聲上前觸了觸老者脈搏,搖搖頭。
“逝者已逝,小兄節哀。”李誼勸慰道。
年輕人眼前的一切模糊,淚盈盈只有個衣著矜貴的輪廓,他抹了抹眼睛,“敢問大俠是?”
段亦有些不悅他的無禮,鐵聲道,“此乃當朝舒王殿下。”
年輕人一聞,急忙擦亮眼睛,整頓儀容跪拜,“小人拜見舒王殿下。”
李誼俯視他半晌,問:“你叫阿誠?”
“是。”
“你可識得方才追擊你們的人?”
阿誠展袖擦了把鼻子,憤憤道,“識得。他們是廣陵郡公的手下。”
李誼瞇了瞇眼,“李逾的人。”
“是!揚州義倉的人都被他殺完了,就剩我和蔡叔……”年輕人越說牙咬得越恨,“吃人不吐骨頭的狗東西……”
義倉果然有鬼,他迫問,“揚州義倉究竟怎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