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有意用此話敲打李逾。
李逾滿不在乎地拜了拜,“喏。”
離開義倉,李誼讓段亦給阿誠在官驛安排一間屋舍暫住下,再給他找件干凈衣服。
阿誠年輕氣盛滿眼不服,指著門內便叫,“您就這麼放過那個卑鄙小人了麼,他可是故意毀壞義倉,現下又為了毀尸滅跡,寧愿百姓餓著也要燒掉存糧!”
李誼收理韁繩,挑眼看他,“你有證據嗎?”
“我親眼所見還不算證據嗎?”阿誠辯駁。
“那只是你的一面之詞。所有的物證都埋在那堆黑灰之下,他要是找你要,你拿什麼告他?”李誼直言不諱。
阿誠就像一拳打在棉花上,氣沖沖地瞪著他,憋不出話,轉身便走了。
“殿下,這……”段亦懵道,“屬下去追回來。”
李誼淡然收回視線,扭轉馬首,“隨他去吧。他眼下暫時不會有危險。”
畢竟證據已毀,當前他身上已無任何值得被滅口的理由。
*
晨起,從揚州寄來的信到了,可武飲冰今日很忙,立馬要約見好幾個人,只得將這封信暫存書架,待事了歸返再好好品讀。
上次武飲冰去卷宗房還真查著一個古怪的失蹤者,花楹一聽是敦化坊的,便說她認得坊內的不良帥,他常來光顧南曲,只是點不起價貴的姑娘。
“那不正好。他缺錢,恰好錢爺有的是。”武飲冰在各坊間縱橫多年,就怕那種沒有任何弱點的人,很難搞。
花楹覺著好笑,塞給她一張信紙,“這是奴家寫的,他應當識得。奴家就不陪你一道了,數日不開門,魏媽媽已有些不高興了。”
那個老虔婆就知道壓榨姑娘們的血汗,她拉住花楹的藕臂,“干脆你跟著爺得了,爺保你一輩子榮華富貴。”
“行了,少貧嘴,快去快去。”花楹貌似嫌棄地把她拉起來丟出門去,“注意安全。”
房門一閉不開,武飲冰也沒轍,只好拿著信物去了敦化坊。
敦化坊在萬年縣的東南角,緊鄰曲江池,平日游人眾多,不良人和武侯的巡邏壓力不小。
花楹說已提前著人知會,讓他在曲江池邊等,武飲冰循跡而去,果然在池邊見到一虬髯闊頷的武夫,腰間別著把長刀,跟她描述相符。
她幾步湊上去。
“敢問這位兄臺識得張大敬否?”
武夫轉過頭來,嚇了武飲冰一跳——
他僅只有一只眼,上面有條巨長的疤,而另一只眼窩內空空。
那人撣了撣空眼窩內的灰塵,轉動著僅剩的一只眼珠打量她,“某便是。有事嗎?”
她捺下兢戰,雙手遞上一封信箋,張大敬看過便心中有數了,“你就是武五郎?”
“正是。”她拱手一揖。
張大敬復打量她幾眼,大掌一揮,“跟某來。”
跟著他走街串巷,張大敬時不時扭頭過來瞧她,又繼續往前走,走出一段又扭頭,看得武飲冰不甚自在。
她終于忍不住反問,“我臉上有臟東西嗎?”
張大敬意識到自己過于直白的目光不大禮貌,拱手致歉,“不知道,某只是覺得你……有點眼熟。”
“我們……見過?”
她不記得自己何時見過這位獨眼俠,否則她一定有印象,張大敬亦擺擺手。
武飲冰不理解,“沒見過緣何會眼熟?”
“只是感覺。”張大敬又想了想,“或許某成日在街面上走,見的人太多,咱們偶遇過。”
她偏頭想想,也有可能,因為她從前也常在外拋頭露面,曲江邊亦來過數次,同樣是現在這身裝束。
失蹤女子家在敦化坊的最北邊,兩人并肩走了一陣,各自思索。
武飲冰扶頷想了一想,慣常道,“聽楹娘說,張帥來長安十數年,在敦化坊為不良人也有年頭,心明眼亮,坊里沒有張帥不通曉的事吧?”
“承蒙楹娘子謬贊。”張大敬憨厚一笑,懷里抱著長刀邁四方步,邊走邊述,“客氣話不必講,五郎想問甚直說便可。”
對方是個爽利人,她就不兜圈子了,回憶起上次整理的信息,“坊北邊的阿于你該曉得吧?她被她爹賣了嗎?”
“也不完全算吧,應當是租給佃主家做通房丫頭,到期要贖的。”
武飲冰尋思這不還是賣。
他咂了咂舌,“老于頭從前是京郊佃農,就在那家的水田做工。后來他自己營生賺了點小錢回到萬年縣,可惜他那苦命女兒沒福氣享活福。”
佃戶……這又是一個值得注意的點,她想。
“那后來的失蹤又是怎麼一回事?”
“說是私自從主家跑了,沒幾日就渾身是血被丟去白鹿原。他婆娘在萬年縣衙鬧不停,被老于打暈才拉走的。”
武飲冰一疑,“他不讓他婆娘報官?為什麼?”
“具體你可自行問他。”
張大敬似乎并不想答,仰頭朝面前努努下巴,武飲冰方覺兩人正立在一間小院門外。
“到了。”
上前叩門,一名灰發老頭探出來瞇眼瞧。
“哦,原是張大帥。”他轉向武飲冰,“這位是?”
“這是某的一位朋友,姓武。”
張大敬介紹完,又說明來意,老于頭在門口猶豫了良久。他生得五大三粗,疤癩獨眼不怒自威,在這一帶頗有威懾,老頭恭敬不敢得罪,最終側開半個身位讓他們進院。
“二位請坐。”老于頭端來茶水,招呼二人進屋,揀了最近的一張坐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