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家幫了這麼大一忙,如果不去難免落下“用人朝前,不用人朝后”的口實,反正謝禮沒送,忙了一早腹中空空,花楹也出局去了,武飲冰正愁無處過午,這頓飯倒是瞌睡遇著枕頭。
武飲冰是樓中常客,小二早先得了吩咐,殷勤地給人引上樓,又知情識趣地退出,并帶上雅間的門。
主位上的王昶見是她來,忙起身相迎。今日收獲頗豐,她臉上春風洋溢,步履輕快地朝他走去。
“王兄,又見面啦。”
王昶垂望著她,有些局促地指了指身旁準備的椅子,“武兄,請。”
“王兄請。”
武飲冰舉著筷子,頭一回在飯食面前猶豫了。
“怎麼了?”王昶看出她與平時用飯的習慣有異,“是今日的菜不合胃口嗎?”
面前又一桌精心烹制的菜肴,只是武飲冰都吃膩了。且一想到她在京城吃香喝辣,而李誼只能在江南與難民一道吃糠咽菜,她就更用不下。這樣差的胃口只怕李誼歸來之后才能有所改觀。
但出于禮節,這些她都不能外露,遂道:“沒有,就是太過豐盛,才不知該從哪里下嘴。”
說完,她隨便挾了一筷,也不曉得挾了什麼,就著餅就咽了。
王昶在旁干飲了一壺酒,不說話,氣氛頓時有些尷尬。
武飲冰嚼著胡餅,直覺王昶有話要說,先行開口打破僵局,“王兄不是想好要甚謝禮了麼,現在可以說了吧?”
王昶捻著手中的空杯,瞟了她一眼。
武飲冰不解其意,當他是遇到了麻煩,“王兄是否有什麼難言之隱?你既幫過我,我自當幫你,不妨說出來咱們一起想辦法。”
王昶深深吐納幾口,似終下決心。
“小五,我……”
小五?武飲冰一駭,心間有種不妙的預感,“王兄喚我什麼?”
王昶騰地一下站起來,嚇得武飲冰丟下半張餅也站起,腮幫還裹著沒來得及咽的食物。
他步步逼近,她倉皇失措地步步后退。
“王兄等等……”
王昶一步上前將她堵到角落,武飲冰咚的不知撞倒什麼,隨之咣啷一聲,心也跟著哆嗦一下。
“我王昶生自勛貴之家,學的是謙和有禮,從未做過此等有失禮節的事,但是我……”王昶心如擂鼓,垂頭看她,“我想了很久,這件事必須讓你知道——”
來不及阻攔,王昶便脫口而出:
“我心悅你久矣。”
武飲冰大驚失色,邊吞邊講,差點噎死,話也結巴,“可,可……可我是男的啊!你不會也……”
“我不好龍陽。”王昶斷然否認,轉而用更低的嗓音挑明,“我知道你并非男子,而是,女兒身。”
武飲冰渾身驟栗,像被踩中尾巴一般從墻角跳出來,指著道,“怎麼可能?!人在做天在看,撒謊可要遭雷劈的,你,你可別胡說!”
“我沒有胡說。”
“你有。”
“我沒有。”
“你有證據嗎?”她瞠目瞪著他。
“我在洛陽時便已證實,你不必爭辯。”
王昶緩緩回身,“我不光知曉你身份,還知道你是飲冰坊武毅的女兒,你養父曾參與長安縱火,你也因通緝而四處躲逃……”
“夠了。”
原來王昶早已將她查了個底掉,再多狡辯毫無意義,她抬眸警惕地盯住他,“你想做什麼,你說這些是想以此要挾我嗎?”
“不,不是要挾。”
他被她驀然銳利的目光刺痛,急于澄清自己。
“我發誓,我王昶絕不會泄露你的秘密。
我只是想勸勸你,你跟著李誼沒有出路,他不會娶你的。”
武飲冰壓根不聽,“這是我跟他之間的事,你又不是他,怎知他怎麼想。”
“可是我也是男人,我知道男人怎麼想。”
王昶信誓旦旦。
“你是胡兒,又是仵作,他能簽發你的海捕文書,想來順手抹除也非難事,你也不必以男兒裝束東躲西藏。可你跟在他身邊那麼久,他不僅沒有抹掉,只曉榨取你的勘驗之能,甚至連個侍妾的名分都不肯給你,你難道沒想過為何?”
“你根本不了解他,”武飲冰冷笑,“既然你們中原那麼厭惡胡人,難道我跟著你就有出路了嗎?”
“……”王昶緘默,“至少我可以跟你保證家中無三妻四妾,無侍婢通房,總比跟著舒王強一些吧。”
她冷哼,“他也未必會有。”
“你覺得可能嗎?即便他同意,可皇后娘娘會同意嗎?朝臣們會同意嗎?”
她可以避免深想這些,可王昶偏叫她直面這些解不開的困境。
“太子無德,保不齊舒王將來榮登九五。如果他當上皇帝,家事即是國事,文武百官斷不會讓一個胡女做皇后。”
武飲冰不服辯白,“自大唐建國以來,高祖母獨孤皇后,太宗妻長孫皇后,李家骨子里本來就流著胡人的血,有什麼不可以?”
“獨孤家一門三皇后,長孫家世代為官,國舅位至丞相,你呢?”
武飲冰張口啞然。
武家在大唐也算貴姓,甚至還出過女皇帝,可她根本連武家的人都算不上,更別說與并州武氏攀親戚。
王昶自覺話說得有點重,即刻軟下態度靠近,“小五,我說這些并非為了羞辱你。
只是李氏乃我朝皇族,李誼并非良配,以你的性格皇宮也不適合你。而我只是王家小輩,沒有那麼多拘束。若你愿意,我這個侍郎不做也罷,我們一起離開長安,出去游山玩水,想去哪去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