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嘴里嘟囔著不滿,繼續往下看。
此后便是他沿途所見之災情,寥寥數語,已惹人擔心他是否要處理到來年開春才能歸來。
而書信之人好似能預知她憂愁一般,信的最末恰有一行格外挺拔的字跡:
縱使江南春色好,不及長安有卿卿。
武飲冰持信怔忡,惶然想起離別那晚的翻覆,耳根熱燙,雖身在長安,心早已翻躍千里,飛去了江南。
*
江南山道,密雨連綿。
五日過去,派去河南及淮西押糧的府兵還在路上,運河堰塞,只能陸路轉運,山路濕滑,踽踽難行。
揚州正百廢待興,城內卻因缺糧而運轉癱瘓,期間物資短缺,糧價飛漲,百姓中間已有憤怨。
李誼則跟從前一樣以淮南觀察使的身份坐鎮揚州,宵衣旰食,積極協調調糧事宜,已數日未眠。
今日該是抵達的日子,他在府衙焦急等待糧草入城的消息,而一早段亦便陰著臉急急趕回。
“殿下,出事了。”
李誼在窗前豁然回身。
“出什麼事了?”
段亦跪地如實稟報,“揚州團練派去楚州接運糧草的兵士回來了,說是運糧車在城外三十里處,不慎墜崖。”
李誼震驚卻不甚意外,“什麼原因?”
“說是行至山崖時拉車的頭牛驚了,掉頭瘋了似的頂翻好幾名士兵,隨后而來的糧車避讓不及,山路又滑,全部被撞翻下山崖。”
“全部?”李誼眉根深鎖,這個李逾膽子太肥,為了公報私仇毫無底線可言,“人有多少傷亡?糧米還余多少?”
“據說跌死了十幾人,墜崖的糧草掉進了運河,尚在盡力打撈,具體還未回報。”
李誼負手背立,拳頭在身后攥緊,忽然想起一個人。
“那個阿誠是揚州義倉的人?”
“是。”
“什麼職位?”
“糧倉看守,負責巡邏監看,不過他們人手不足,也兼蓄養馱獸、牛馬之類。”
李誼一思,此次送去運糧的力牛都由義倉提供,這不正好。
“去把他給我找來。”
段亦沒想明白墜崖事故與他何關,找他作甚,不過那日一別后這小子就再沒露面過,勉強算是個有骨氣的人。
李誼做事向來有他自己的道理,鮮少與人解釋,段亦沒多耽擱便照做了。
城郊三十里運河邊,阿誠不情不愿地被段亦拎著衣領子揪了來,到地方下馬,草草行了一禮。
他掃視周遭,現場雜亂繁忙,岸邊蓋著一排草席,好像死了人,不經周身一悚。
“舒王殿下,這些是……”
城內的百姓還未收到消息,他不知道也正常。李誼沒與他多廢話,直言道,“糧車翻了,他們都是落水罹難者。”
“啊?”阿誠大吃一驚,仰頭望了望另一側高聳的山崖,“出去轉運糧食的車都從上面掉下來了?那糧食呢?!”
李誼側頭望向滾滾南下的河水,河面還漂浮著些力牛的浮尸,不言自明。
阿誠驚駭萬狀,發瘋似的撲過去,要不是鞋被打濕,恐怕就要跳進河里。
他指著那些亂石包一樣的牛尸,咬牙憤怒道,“這些運糧的牛跟普通耕牛不一樣,都是精心挑選過、性情最溫馴的,傷殘老弱都會淘汰,若非有人故意使壞,這些力牛絕不會無端發瘋,八成又是他干的!”
在場者都明白他所指為誰,李誼睇著他冒火的眼底,異常冷靜,“你不是想找證據麼?”隨后向身后揚了揚下巴。
阿誠腦子還算靈光,一下便明白了。
機會難得,他定然是全力以赴,憑借他在糧倉當差幾年的經驗在現場努力尋找蛛絲馬跡。
他先去檢查運糧車,像是憋了好久的怨言開閘而瀉,邊摸邊說這些是倉里即將淘汰的一批糧車,舊到快散架也舍不得換,然后去挨個掀開草席,偶然識得其中幾個是揚州團練的,又嘀咕這幫拿著餉銀不干正事孬兵如何懶怠,平時守城不見蹤影,好容易有個差事還辦成這鬼樣,還有這批州府的差役……
能懟的都懟了一遍,叨叨得讓人不得安寧。
段亦不耐煩地捅了捅耳朵,這人簡直比說書的話還多,“殿下,要不要我去讓他閉嘴?”
李誼倒是十分有耐心,不置一辭,只靜靜旁觀。
等他看完那些,突然除了衣冠鞋襪,一個猛子扎進刺骨河水,游去河心把力牛的浮尸拖了一頭回來。
牛四腳朝天,濕淋淋地支在岸邊,兩只后蹄上可見明顯的傷痕。
阿誠直指牛蹄,“殿下,你看!”
李誼仔細查看蹄上傷痕,有些像障刀所傷,但因傷口被水泡過,他不太確定,心想要是小五在身邊……
長安那邊恐怕也不大太平,不過此刻不合心懷雜念。他讓負責打撈落水糧食的差役分些人去,把那些牛尸也一并找回來,不出意外地遭到州府差役頂撞。
“殿下,如今打撈糧食的人手都不夠,哪來多余的去管那些牛。”
眾人都苦缺糧久矣,餓著肚子干活難免焦躁。不過此事若不查清,李逾之流還會繼續作亂,而且現今連官府差役的心態都惡劣至此,這不是一個好征兆。
李誼安撫他們,缺的部分他來想辦法,但他要求的任務必須完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