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泌感慨萬千,望著這張與年輕時的李邈近乎相仿的臉,剎時撩袍跪地,李誼起身相扶。
“李相這是何故?”
李泌堅持拒絕李誼攙扶,拱手誠懇相請。
“殿下莫勸老臣,這一膝泌必須要跪。昔日,泌遂先帝遺愿跟從鄭王殿下,但自從鄭王殿下薨故之后,陛下不允泌歸隱,泌不得不重新站隊以求自保,甚至在立太子之初堅持勸陛下立親子為儲,如今看來是泌錯了。”
李誼怔忡,眉尖微不可及地蹙了蹙。
“太子德行缺失,睚眥必報,行事荒謬至極,大唐的江山交到他手,恐怕就完了……”
李泌憂國憂民,言辭由衷懇切,李誼猶豫了。
其實太子是什麼人他心如明鏡。但如果自己登上帝位,他會擁有如今所沒有的一切,也會失去他現有的一切——
父母、愛妻、親族、兄弟,每一個人都或多或少會成為他上位的犧牲品,他將成為一個不折不扣的無情帝王,這些不是他想要的。
“本王對皇位并無興趣。”他坦誠道。
“殿下雖無興趣,可一味退讓并不會讓太子收斂,看看如今的揚州便可知。今日他可以全城百姓的性命為代價壓垮殿下,明日他就敢用整個大唐下賭注。這樣的人用心險惡,毫無底線,不過是披著衣冠的禽獸,但殿下不一樣。”
李泌仰起頭,愁紋深重如刀刻。
“泌為官數十載,幾浮幾沉,自認為識人不俗。殿下英明神武,絕非池中之物,將來必為明仁之君。我大唐如今內憂外患,陛下龍體亦大不如前,求殿下救救大唐吧。”
言罷,他便深拜下去。
三朝元老肯放下身段,以如此低姿請求他下場奪嫡,可見他對如今腐朽的朝堂有多麼絕望。
李誼默不作聲,李泌再拜。
“懇請殿下看在鄭王殿下的面上振作起來,倘若他在天有靈,也不愿看到江山動亂時,殿下坐視不管。”
朝堂朽爛與否李誼心里有數,只是一直未能下決心。如今他搬出父王,倒是觸動了李誼。
他終于下定決心,不過有個條件,“只要你肯說出當年大震關一戰,我父王到底是如何陣亡的。”
李泌頓了頓,“殿下就這般在意真相麼?”
“是。”
回想當年大戰,李泌還心有余悸。時過境遷,舒王已然長大成人,足以肩負國家重任,當年的事也不必再諱莫如深,李泌垂頭如釋重負道,“好。”
……
“報——”
典衛軍急情來報,帶來了李謙從長安送至的信,李誼閱完,愁云縈繞。
李泌疑惑,“京中出什麼事了?”
李誼將信紙重新卷好,“勞煩李相在揚州穩定局面,本王必須即刻回京。”另外交代阿誠這孩子不錯,希望李泌多多指點提攜。
侍人在李泌耳邊匍匐了數語,李泌也曉得了大概,忽然有點明白爭儲之事李誼為何百般推辭。帝王家難得出此有情有義之人。
“那殿下速去,揚州有老臣。”
“有勞。”
李誼日夜兼程,終在奔襲五日后返回長安,李謙在舒王府盼星星盼月亮,總算把人盼了來。
“二哥,你總算回來了。”
李誼外袍披風都未來得及脫,李謙便趕緊給人拉到書房,將當日甘露殿上的兇險同他一一學來,還說了武飲冰伙同花楹和王妃在調查太子拐賣婦孺的事情。
“幸好我棋高一招,提前讓鷹揚衛的人盯住太醫署,看到竇監請哪位太醫,就把刀架在他妻兒的脖子上,逼他給武飲冰診出喜脈,否則她根本沒法堅持到你回來。”
雪化了一身濕答答的,紀管事拿來新的服飾給他更換。李誼也舒了口氣,的確兇險,不過好在人沒事。
“不過我后來問過劉太醫,那丫頭還挺爭氣,好像真的懷了。雖然這個時候并非恭喜二哥的時候。”
李誼好像不甚意外的樣子。
“我且問你,王疏文怎麼會查到小五是通緝犯的事情?那件事我不是讓你去消滅痕跡麼,怎麼又被人翻出來?”
他懊悔不已,“怪我。那陣子我忙著應付大婚,心煩得不行,就把這事給忘了。京兆府的卷宗那麼老厚呢,我也不知道舅舅抽的哪門子瘋,竟會去查這個。”
李誼略想了想,“京兆府她一個人去的?”
李謙猛拍腦門,“對了,還有王昶,是他帶小五去的京兆府,一定是他泄漏的!”
既然事情已經發生,責怪也沒有意義。李謙也是沒旁的法子,能頂著東窗事發的風險想出劫持太醫的法子,救武飲冰性命,李誼非常感激。
“人現在何處?”
“被關在御史臺獄,是舅舅的地盤。我手伸不了那麼長,只能打聽到她現下狀況尚可。”
加上急信傳來的時間,她已在獄中待了七日,不知近況如何。在李誼在房中踱了數步,憂慮沉重,“我去看看她。”
李謙撈起披風,“我陪你一道。”
長安正值鵝毛飛雪,宮城內白茫茫一片。御史臺外,一頎長男子著絳紅色官服,煢煢孑立在雪中,發頂肩頭皆是飛白似雪人,在雪中凍了許久。
這幾日,王昶每每下朝便會在御史臺附近徘徊,今日也不例外。
李誼和李謙下馬步近,王昶扭頭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