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若是為了復仇,她為何僅熱衷于扶親子上位,而對查實真相毫無興趣?
母后與父王當真如此伉儷情深麼?
而且更奇怪的是,她怎麼會拿到那本陰賬目?
直覺告訴他,事情沒那麼簡單。他好像從未看透過自己的母親。
母后的態度決絕,不論如何,武飲冰都不能繼續待在宮中了,他需要盡快澄清她的身份,將她從獄中撈出來。
“對了,上次托公主送回的家書有回音了嗎?”李誼問。
“還沒有。月鹿說近來北邊遭遇暴雪,找人費了些功夫,送信過來也比平日要費時。”
他隱有種預感,她的身世可能與那場兵敗有關,必須馬上搞清楚,“那就派人去路上迎,越快越好。”
“好,我來安排。”
*
墨香居出事后,太子涉案的消息捂得密不透風,眾人僅曉東市的墨香居莫名其妙關了門,南曲鳳樓的魏媽媽也跟著遭了殃,卻不知到底何故。
長安平康坊最風雅的去處歇業整頓,姑娘們無所事事,話題除了誰會接手鳳樓,成為新的鴇母,便是圍繞樓上那間閑置的閣樓。
勾欄里的花魁就像開不盡的春花,走了一個花楹,下一個住進那里的又會是誰。
李月鹿心中有愧,著人在安興坊離王府不遠的地方稅了一間屋舍給花楹暫住。她月份漸長,不便奔波勞碌,武飲冰不在時,替她照料好她的朋友,也算是聊以自慰。
這日,不速之客造訪,花楹出門見客,啟開門扉時也吃了一驚。
“張帥?”
張大敬在門外拱手一揖,“楹娘子,冒昧求見,某有一事相請。”
花楹禮貌回應,“張帥于奴家有恩,有事請講。”
“娘子與上次那位武五兄弟交好,可否方便再將他請來一趟?”
花楹蛾眉微顰,謹慎道,“張帥找她有何要事麼?”
張大敬濃眉一抬,“某好像……想起來在哪里見過武五郎了。”
花楹將人請進,聽完前后深感緊要,立即前往舒王府求見。
近來朝會因圣人有恙停擺,恰好李誼尚未出城,就在府中,聽完花楹轉述,要求馬上見到這個張大敬。
張大敬由紀管事帶入王府一間偏房,直至所有侍者清出,他才謹慎地俯身跪拜。
“小人敦化坊不良帥張大敬,拜見舒王殿下。”
李誼坐居上首,揮道,“起來。”
張大敬直起上身,仍是跪著。
他只瞧出這個武五郎行止不俗,不似尋常市井混賴,又是裴師的徒弟,背后的主家怎麼也不會差,只是未料居然是大名鼎鼎的舒王殿下。
李誼自下而上審視他。
“本王聽說你以前見過小五?”
“并非如此。”李誼狹眸瞇成一線,張大敬立馬解釋道,“小人受楹娘子所托,僅在上次敦化坊內幫過她一次,只是初次見面小人便覺得他很眼熟,現下終于想起到底像誰了。”
李誼將信將疑,“誰?”
“二十年前亡故的驃騎將軍,尹鶴卿。”
尹鶴卿……
李誼倍感意料之外,又在情理之中。
言罷,張大敬又補充一句,“五郎倒不太像他后來那般瘦削,但有他年輕時的影子,為友出頭時的豪爽簡直一模一樣。”
大震關一戰時,李誼尚不足五歲,沒見過尹鶴卿,對這位大將軍也僅停留在紙面上的印象,難道武飲冰之父正是死在那場鴻門宴上的前驃騎大將軍,尹鶴卿?
“你怎知曉這些,你認識他?”李誼追問。
張大敬如是作答:“小人從前在洛陽當差,與尹將軍同為洛陽縣的武侯,彼此還算熟悉。不過他離開洛陽往北參軍之后,僅回過洛陽一次,這一走就再沒回來,小人與他也再無聯系了。”
李誼還有疑慮,“既然你們并無太多聯系,你怎知他還有子女?”
“不敢欺瞞殿下。后來尹郎娶了位小戶人家出身的夫人,不巧也姓張,與某沾點親,只是關系較遠。小人那時尚在洛陽,此事也是從家人處知曉。”
原來如此。
“尹夫人當年隨軍?”他繼續問。
“沒有。照例主將參戰,家中必留親眷在京為質,她是后來思君心切,懷著身子跑去前線,也不知遇沒遇見。但戰后小人聽聞尹將軍怠戰被誅,她也失蹤,多年來一直杳無音訊。”
李誼思緒萬千。
生母遠赴邊關尋夫,大歷元年戰時出生,又被生父的近衛收養,還是個女孩……
不會錯,武飲冰就是尹鶴卿的女兒。
李誼靜立思索,張大敬小心地旁敲側擊。
“方才小人聽楹娘子言,五郎無父無母,由養父撫養長大。只是聽說夫人懷的是個女孩,可五郎是男兒,因此小人也不敢十分確信他就是尹郎的后人。”
武飲冰的女子身份已是公開的秘密,李誼遂向張大敬挑明,詢問他是否可以幫忙聯系到她母家的親屬。
“自尹將軍獲罪后,夫人的娘家也沒落了。小人盡力而為罷。”
張大敬操著粗糲的口音,替昔日的友人唏噓不已。
“以前尹郎與柳娘也有個女兒,可惜被拐走后一直沒尋到。
小人本以為這個女娃能讓他寬慰些許,沒想到他……唉。好在孩子如今已經長大成人,尹郎在天之靈應當安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