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飲冰扯住他衣袖,勉力撐起頭,“我也要聽。”
事關她親生父親,她指定要聽的。花楹見此情形分外明理,不再久留。
“那奴家就先走了。”她向李誼拜別,隨后握了握武飲冰的手,“奴家改日再來看你。”
待無關者均清退后,李謙把那蕃人帶進書房。李誼坐在床沿,扶著武飲冰半坐起來,她靠在軟枕上隔著紗幔諦聽。
李誼掀開紗幔斂袖坐定,一改適才的溫柔體貼,威嚴復現。
“把你知道的統統說來。”
那蕃人右手捂著左胸行了一禮,才開口,“大唐舒王殿下,小的從前是祿東將軍手下的衛兵,負責在宴會上警戒,當年貴廷的驃騎將軍就是用這個差點要了祿東將軍的命,故而小的對其印象深刻。”
堂堂將軍被逼用發飾當武器,聽著就覺得離譜,“他手里連像樣的兵器都無嗎?”
“當時的宴會有約在先,雙方將領都不得攜帶武器入內,以彰顯雙方議和之誠意。”
“誠意?”李謙聽著就來氣,揮拳要揍,“你們的誠意就是不讓別人帶武器,你們好甕中捉鱉,便于動手?”
“七弟。”
李誼起身制止,李謙拳頭滯在半空,悻悻撤下。
“本王知曉你早已離開吐蕃王庭,與他們立場不同,故不欲為難你。”李誼負手起立思了一思,“本王問什麼你答什麼。”
“是。”
“尹鶴卿怎麼死的?”
“是祿東將軍提前命人將毒下在酒中。”
毒殺……李誼微瞇眼,“那鄭王李邈呢?”
“也一樣。”
他感到一瞬的暈眩失穩,強捺鎮定,“毒從哪里來?”
“吐蕃特有的土蜧蛇,世間罕見,唯有氣候奇異的高山密林里才能覓到其蹤跡,毒液常被我們收集,用來制作烈性毒藥。”
憤恨無處發泄,武飲冰在后頭攥著帷幔,拳頭捏得陣陣發抖。他們就用這般下作的手段殺死了敵方首帥,抹滅了爭奪皇權的最大威脅,卑鄙!無恥!!
尹鶴卿用身上唯一的利器刺殺祿東贊普,最后又沾上毒和血,李誼大概猜到事情的經過,但仍堅持要此人親口作答。
“飲酒之后,鄭王殿下和尹將軍發覺不對,便劫持了祿東將軍試圖反抗,但蛇毒很厲害,他們沒堅持多久便毒發身亡。”
那人誠實道。
“祿東將軍本就是配合唐廷內的人設局,為封鎖消息,便下令將唐廷侍衛也趕緊殺絕,可仍是讓一人拿著沾了毒血的簪逃了。”
李誼追訊,“你可識得那人是誰?”
“不識得,只知道他身手頗好,騎術也上佳,我們追了很久都沒捉到,直到追進沙漠,我們才放棄,想著他在沙漠里無食無水走不出,直到最后也沒他生還的消息。”
如此說來,此逃出之人定然是武毅無疑。
又問了一些細節,那蕃人一一答來,不曾藏私,李誼命人帶下去好生禮遇,不得有失。
深夜的內室重新平靜下來,幾人心中各自陳雜,一時間或坐或立,靜謐無言。
李誼率先打破僵局。
“你先回去吧,資王妃月份大了需要你在身邊陪著。我這邊沒事了,你替我轉告,多謝她。”他對李謙道。
“客氣什麼。”李謙拱手一躬,“那弟弟走了,你們也早些歇息。”
“嗯,辛苦你。”
李謙走后,李誼將床邊的帷幔卷起,發現武飲冰正低頭,對著布巾里的物什愣神發呆。
他坐在身邊,將她腦袋撈過來倚在自己頸窩,蹭了蹭她的耳朵,輕拍著安慰。
她失神喃喃,“所以,這確然不是父親留給我的東西,而是那場陰謀的,證物。”
“恐怕是。”
李誼輕輕撫摸著武飲冰垂落的發,只手捧住她的手,握住她手里的布巾,“或許當年,你阿爹想以此為證,拿著它到關內、到隴右道,甚至長安求援,卻發現整件事本身就是陰謀,根本投告無門,只好在長安潛伏下來,暗中搜證并觀察局勢。”
“那,我怎麼會被阿爹收養呢?”
李誼想想,“也許你父親生前對他有過交代呢。”
這也解釋了武毅為何會被蘇毗部殺手暗殺,因為他們的主子并不想讓真相大白天下,而武毅試圖翻案,已觸動他們的利益,必須了結,也牽連到她。
蘇毗部由洛陽的假柳娘統領,而真正的主人藏在長安,如果他不是王疏文,那會是誰呢?
李誼突然想起一事,上次武飲冰被母后灌藥,中的毒也是土蜧蛇毒,與發簪上屬同一種。這便怪事了,母后怎麼會有這種蕃人用的東西?
他細思極恐,難道說……
“那母親呢……”
思緒被她的聲音打斷,武飲冰茫然地問。
武毅作為將軍近衛,應當是識得將軍夫人的。母親在邊關生下她,按理說她那時才出生不久,正是一刻也離不開母親的時候,可她母親沒有跟她一道回來……
武飲冰空茫的雙目水澤模糊,她還沒來得及記住母親的音容,便與她陰陽兩隔,此生不復相見,眼眶漸漸充溢,終于抑制不住淚水大顆大顆地墜落。
李誼看不得她這樣難過,心疼地將她摟緊懷中。
“如果你想她,我可以送你去商州看看,那里不似長安喧鬧,也更適合養病。”
武飲冰敏銳地洞察,“殿下要動手了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