據說當年王家日漸衰落,急需有人在后宮立足,然而適齡女子凋敝,王疏文冒著殺頭風險以王家養在寺廟的女兒為名將柳娘進獻給了先帝,然后先帝把人指給了……”
段亦不敢說。
“剩下的您都知曉了。”
李誼骨節支撐得發酸,闔上雙目,“去把張大敬給我找來。”
“喏。”
一炷香的工夫,段亦把人帶到。
“拜見殿下。”張大敬單膝頓地,“段將軍說殿下尋小人,不知有何吩咐。”
“上前來。”
張大敬步近桌案前,李誼將仕女圖調轉方向,正對著他,不消他問,張大敬已然自行念出了畫中之人的名字。
“這是,柳娘?”
李誼骨節一緊,仕女圖頃刻在他掌中抓皺。縱然他早有預料,得到明確答復之時他仍是難以接受這個現實。
“好,很好……”
他深深弓下腰去,拳捏得發抖,像是在強力忍耐什麼。段亦上前一步,質問張大敬,“事關重大,你能確定此人就是柳娘?”
“就是她,錯不了。”張大敬萬分肯定,可見李誼的樣子又覺不對勁,小心翼翼道,“敢問畫中女子是殿下的……”
李誼忍耐許久,已至極限,猛然噴出一口鮮血,濺得畫上、桌上到處都是。
“殿下!”段亦大驚失色,健步把人架住才不致跌落,“來人,快去請太醫!快!”
張大敬見狀立馬奔出尋王府管事,宮中很快便收到消息,火速派太醫前往診治。王皇后聽聞心急如焚,馬上組織鸞架出宮,趕到大寧坊的舒王府。
“誼兒!誼兒!”
皇后急匆匆地奔進王府,直奔李誼的寢居。
侍人一盆接一盆地將血水端出來,看得王疏蘊心驚。
“好好的怎麼吐血了呢?”王疏蘊摸著兒子慘白的臉,心疼不已,扭頭怒瞪太醫令,“說,誼兒到底怎麼回事?”
“回娘娘,殿下當是今日情緒激動,急火攻心,才致吐血的。”
王疏蘊柳眉微蹙,難道是那個武飲冰跟他說了什麼,“是不是又因為那個獠奴?她人呢?”
她這才發覺到府中小半日了,一直未見武飲冰。
李誼木訥地望著床帳頂,目光空洞無神。
“你這孩子,說話呀,真是急死本宮。”王疏蘊坐立難安,“你把她送走了?”
半晌,床榻上的人才道出一句悲涼的話。
“如今這般,母后可滿意了。”
“怎麼這樣跟母后說話!”王疏蘊曉得他不高興,卻也不敢跟他對著干,生怕他再出意外,心疼地環顧四周,“送走了也好,免得她成日纏著你,反而誤了你的姻緣。你看看,段亦他們幾個五大三粗的,連人都照顧不好,家里沒個女主人總是不行。”
段亦在旁眨了眨眼,又望了望床上憔悴的人,低頭閉嘴。
見李誼沒有出聲反對,王疏蘊便自顧自地繼續,“母后給你挑了你疏文舅舅的小女,若兒,你們幼時見過的。左右兩家知根知底,若兒也乖巧溫順,她嫁與你做王妃,親上加親,母后也放心。”
李誼病后體虛,閉目仰躺在寢榻上,難得溫馴地任由王疏蘊隨意安排,無心反駁。
晚膳王皇后親手下廚給他煮了粥湯,可是李誼像是萬念俱灰一般,一口都沒用,她除了著急沒有任何辦法。適逢飯后宮中傳來圣人病情變化的消息,王疏蘊才不得不離開,舒王府重歸寧靜。
夜深,段亦端著熬好的湯藥輕啟屋門,發現李誼披衣起身靠坐在窗邊,視線從敞開的窗戶透出窗外。
“殿下怎起來了?”段亦放下托盤便動身起來關窗,“而今剛剛立春尚未轉暖,殿下又在病中,還是不要吹風的好。”
“不必。”李誼抬手,“我雖吐血,但倒也沒那麼嚴重。”
段亦都懂,白天的虛弱皆是為了麻痹王皇后而示弱,誘她進一步動作,他們好將計就計,皇后果然上鉤。但他還是擔心自家王爺的身體扛不住身與心雙重折磨,又不好多舌,便只得默然將湯藥擱在李誼手邊。
李誼端起藥碗吹了吹,抬頭望著今晚清朗的月色,失神問,“今日初幾了?”
“已經正月十二了。”
李誼微微一訝,“這麼快。”竟然馬上就到上元了,他復望向那輪尚未圓滿的明月,“小五在那邊過得好麼?”
“五姑娘在商州一切安好,殿下放心。再說還有入影隨護,您一向器重他,他一定不會辜負您的期望。”
此外他還另派了其他鷹揚衛做暗中保護,應當不會有事,李誼低眸睨了眼碗底。
屋內燈炬微明,深褐色的湯藥映出自己略顯蒼白的面目,他最終還是活成了自己不希望活成的模樣,但凡踏錯一步,便萬劫不復。
“段亦,跟著我這麼多年,后悔嗎?”他驀然問出這句話。
段亦誠惶誠恐,單膝跪地而拜,“殿下天人之資,屬下愿跟隨殿下赴湯蹈火,絕無后悔。”
李誼唇角一勾,拍了拍他肩頭把人從地上拉起來。
他悶頭飲盡,把碗擱回托盤,“竇監回話了嗎?”
“回了,他說只要殿下說到做到,他自當鼎力配合。另外李相也從揚州回來了。”
李誼心下計較,腦中思緒紛繁。
圣人纏綿病榻日久,無力轄制禁軍,如今皇宮禁軍兩成掌握在太子手中,兩成歸李泌的親信統轄,而剩余六成皆為竇文場掌管的神策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