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邊爭取到這顆搖擺的棋子,哪邊就將掌控全局。
而竇文場素來與王疏文有隙,因此此刻的回應讓他安心三分。然而塵埃落定之前,所有的承諾都可以當作酒后胡言,需時刻提防對方酒醒反悔、陣前倒戈。
他繼續囑咐,“王疏文與母后罅隙頗深,竟也愿意獻出自己的女兒,可見母后應是以自己為把柄拿住他威脅。他和太子就這麼敗了,定不甘心,我們正好借嫁女一事做做文章。此事你明日親自去資王府轉告七弟,不要讓他人知曉,免得又讓人泄漏了去。”
“又?”段亦聽出來,“殿下是覺得,咱們中間有內鬼?”
“嗯。”李誼攏了攏肩頭的狐裘,“從東宮驚現顧家賬本,到禁軍包圍墨香居,再到小五身份暴露,一切時間點都踩得恰到好處,著實難讓人忽視。”
“是皇后娘娘那邊的人?”
“不好說。”
早年間他對家事并不上心,因此府中有許多宮里派下來的人,如今已經被他換掉大半,仍有一些一直干到今日。而典衛營則是從禁軍中直接挑選出來的,他也不確定到底是哪邊出了岔子。
李誼垂頭謹思,倒是他疏忽了。
“只是,今日您與王家聯姻的計劃,當真不告訴五姑娘麼?”而且李誼為了爭取到竇文場神策軍的支持,甚至將登基后的皇后之位也許出去了,他便更不敢問。
李誼斂神想了想,“若她曉得心里定不舒坦,還是別告訴她了吧。我自有安排。”說完他連咳兩聲。
段亦雖擔心他身體,卻也只能稱是。
“母后的身份暫時不要透露出去,著人盯著那些宮里出來的人,尤其是母后指派來的。
另外找張大敬入府,讓他回憶見到柳娘時的所有細節,整理成證言,我日后有用。”
“喏。”
*
上元燈節是大唐最重要的節日之一,自天寶年間起便一連三日取消宵禁,令臣民外出游樂,普天同慶。
午后武飲冰一屋三人便開始籌備扎燈籠的物品,她們打算晚飯后帶著燈籠去逛燈市。不多時懷民也回來了,帶來姨母家的消息。
“娘子的姨母請娘子上元燈節前去玉瑾軒一聚,照您的吩咐,小人幫您應下了。”
“知道了。”武飲冰叉著腰環顧四周,忙了一個早晨,小院是有那麼點上元節的氛圍了,可總覺著還缺點什麼,“對了,爆竹!”
她拉著花楹欲出門,懷民提議道,“要不小人替您去吧,五郎想要什麼樣式的,小人給您買來。”
想要什麼有點難以描述,而且她亦打算看看再說,遂道,“還是我自己去吧。眼下我身體恢復大半,你不也建議我多走動麼。”
懷民想想也是,于是留守看家。入影則放下手中劈竹條的活計,起身跟隨,三人一道出門。
商州雖是個小城,但因處京兆和河南邊界,往來行商頗多,節日氛圍格外濃厚。時辰尚過未時,街面上便已張燈結彩,火紅綢緞迎風飄,寶馬雕車香滿路,正待夜幕。
路上行人成雙成對,武飲冰慢步行在人群中,遙想長安每年的上元燈節也是這般繁華耀眼,自己卻從未有機會和他一道欣賞過。
她們相識不過一年余,在奉天混戰中錯過了第一個上元節,而如今又逢一年團圓日,她卻又與他分隔兩地,心中不禁悵然。
“影侍衛。”她忽然叫他。
入影跟上前,“娘子有何吩咐。”
武飲冰含笑搖搖頭,“沒什麼。你,在殿下身邊多久了?”
入影粗算了算,“約莫十年。”
“這麼久。”他跟自己年紀相仿,看著也就二十出頭的模樣,居然已經跟隨李誼這麼長時間,“是從軍中起便跟著他了?”
“是。”
她如今已經找回自己的來處,忽而發現自己對李誼的過去好像知之甚少,不經意問道,“那殿下在軍中也會過上元節嗎?”
入影點頭,“雖然宮中每年照例會舉宴,但殿下向來不愛湊熱鬧,寧愿跟屬下們在校場上比武,也不去麟德殿赴宴。”
是了,這才是他。
那時的他無牽無掛,活得肆意灑脫,那才是他想要的生活。如今情勢所迫,他不得不肩負的國之重任,無異于枷鎖,享無上尊崇的同時,許多事再不能隨性而為,而自己是否也是親手給他套上枷鎖的始作俑者之一呢……
她在煙花攤子前駐足,隨手拿起一只,自嘲地苦笑了笑。
算是自己對不起他。自從勸他反那日,她就清楚地明白,自古家國兩難全,如果國將不國,何談兒女情長,再給她一次機會,她依然會舍。
忽然一群稚童舉著風車從身后跑過,不小心撞了她一下。
“聽說城里來了新娘子!”
“在哪在哪?”
“那邊,我們快去看!”
……
稚嫩的笑鬧聲隨著孩童們跑遠了,武飲冰疑惑地回神。
新娘?這逢年過節的,還有人在此時成親嗎?
她驀然抬頭,望見孩子們駐足在客棧前,面前放著幾十個紅綢包裹的木箱,還在木箱中間望見了一個熟悉的人。
而對面的王昶也看見她,朝這邊回望過來。
“這兩你覺得哪個好……”花楹見她朝著遠處發呆,關心道,“怎麼了?”